脧神一行三人,鳴金收兵,回辦公室先整頓一下。

肥牛懷疑那個小女孩就是何Sir私生子的女兒。不過何Sir一日不露面,一日沒證據,連OpenRoom也無法考證血緣關係這類資料。

「李美美那棟物業,上個月作價近七百多萬賣出了,」肥牛一回辦公室,就躲進電腦室上田土廳找資料,「扣除他兩老自己用的生活費,這筆錢我想足夠那小女孩好多年的醫藥開支。而且七年以後,大概會再拿到何Sir和李美美的人壽賠償。何Sir 前前後後留下上千萬現金,給這對孤兒寡婦,這對祖父母大概也盡了力。」

騙保險金嗎...?脧神默不作聲,若有所思。

黑仔整個下午都愁眉苦臉,他不能通知P女,她父親已經重投舊愛懷抱、離家出走。而且黑仔要一直裝傻扮懵,以免P女知道他偷偷離開警隊,開了這間公司。雖然在脧神的帶領下,這公司業務蒸蒸日上,也掙了好些錢,但黑仔始終喜歡以前警察的工作。他常常幻想再次投考警隊的話,是不是可以再多拿一次銀雞獎。

接下來幾天,何Sir離家失踪這件事,掀起了軒然大波。外母在差館潑婦罵街,達三四小時之久,其間不斷數落差人無能,幾天也找不到一個老伯云云。直到有警司警告她涉嫌違反公安條例,企圖落案起訴她時,她才邊走邊罵返家。

黑仔要做跑腿,很少回大本營;肥牛剛好相反,整天龜縮在辦公室電腦房,但又不是在工作,整日悶悶不樂,似是為下週Debra的大婚日子而焦慮不安。

脧神則是三人當中,唯一有心情享受這份閒暇的人。他之前應承了子悠,完成何Sir案子後,三人一起去個短線旅行。脧神提議過新加坡,子悠起初有點反對,推說機程太長、天氣太熱;不過脧神退而求其次,決定改去海南島時,子悠又忽然一百八十度轉軚,說小悅應該很喜歡新加坡。

「小悅有旅遊證件嗎?借我訂機位一用,」脧神坐在劏房雙格床下層,正在用子悠的手提電腦訂機票。

「有,稍等一下...」子悠在衣櫃東翻西倒,然後在一個公文袋中拿出了小悅的出世紙和特區護照。脧神心頭一震,就在這個公文袋內,子悠留著一張他老婆Katie 的支票。

脧神心目中早就認定,子悠並非碰巧在劏房遇上的普通房客。不是早就認識脧神,就是Katie派過來監視他的卧底!脧神從OpenRoom 找不到歐陽悅這個名字,所以肯定小悅沒跟子悠的姓氏。脧神手心冒汗,他打開小悅的出世紙,在父親姓名一欄中印著...
 
張......家洛!?

脧神舒了一口氣,至少確定了小悅不是自己的孩子。不過,一陣莫明的失落感突然湧上心頭。小悅在自己身邊爬來爬去,好像很喜歡脧神,這麼可愛的孩子也捨得丟棄不顧,這個爸爸一定不是甚麼好東西。

脧神「一家三口」,後天一大清早就要出發。子悠為了準備小悅的日用品,差點想將整間劏房塞進行李箱中,直到脧神嘲諷他的行李箱不是叮噹的百寶袋,沒有無限的四次元空間,子悠才妥協少帶幾件幾件衣服和玩具。

脧神也不好過,整晚抱著小悅,好讓子悠收拾細軟,害他連續勃起了整整兩個半小時。第二朝起床時,脧神下體仍冤冤痛,可能已經谷爆了若干微絲血管。

「肥牛,記得將她的地址和其他資料電郵給我,我今晚就去找她,」脧神臨上飛機前,偷偷致電回公司,「我去三天便回來。放心,我會趕得及跟你一起去Debra 婚禮的。」

飛機的航程倒也順利,小悅一上飛機就倒在脧神懷裡睡了。脧神把頭抬得老高,以免再嗅到小悅的氣味。

子悠一離開陰陰沉沉的劏房,氣色立即由一個白森森的冤魂,一百八十度變成了一個平易近人的鄰家少女。她像第一次去班會旅行的小學生,聒噪了好幾倍,粘著脧神不停說話:由尖沙咀的校網、談到小悅的一日三餐、再拉到她自己的中學和那個初戀的學長,無一不談。脧神聽得腦袋發漲,最後要假裝要小睡片刻,才能阻止子悠無休止地說下去。

脧神閉起雙眼,思緒轉個不停。未幾,他感覺到子悠也睡過去了,不自覺將頭靠在自己肩膀。脧神偷望身邊這個女人,加上小悅效應,脧神禁不住又胡思亂想...

他們三人就像一個小康之家一樣,在景點之間來來回回了一天。小悅好像很喜歡逛街,表情比平時活潑多了,令子悠也份外開懷。

脧神在晚餐時候說,「子悠,妳飯後先陪小悅回酒店吧。我約了個老朋友喝杯酒,可能會晚一點回來。」

「我可以一起去嗎?」子悠問。

「妳又不認識我朋友,我怕你悶。加上小悅累了,早點回去早點休息吧,明天還要一早起床。」脧神推搪過去。

子悠說不過脧神,唯有扁起咀巴、鼓起腮紅,狠狠的向蟹鉗報復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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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坐在一間服務式住宅的大堂,呆坐了三十分鐘。他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,用雜誌蓋過半邊面,偷偷等待獵物出現。

大門打開,一位打扮時髦的少女走進來。她穿著性感的黑色吊帶背心短裙,一對長腿上的絲襪閃閃發光;頭上一副烏蠅太陽鏡充當髮飾,架在深啡色的鬈髮上,長髮蓋住肩膀的吊帶,令人錯覺她只穿了一件Tube-top,分外誘人。

脧神先她一步走到電梯大堂,背對著性感少女,先走入升降機內。性感少女按下樓層,繼續專心看著手提電話,沒正眼望過電梯內的另一個人。

十一...十二...十三...電梯顯示的層數慢慢上升,性感少女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。她身後這個人好像沒有按過那樓層按板,一進升降機就站在身後一角。她放下手機,靠牆站向另一邊,想望望身後這個默不作聲的傢伙...

脧神目無表情,定眼望著性感少女。少女嚇得像見鬼似的,尖叫了一下,發瘋似的不斷狂按的十八樓的按鍵。升降機門就在這時打開,她拔足狂奔,拿出匙咭衝回自己的單位。

脧神慢條斯理的走出去,奇怪這個女的是不是反應太過敏了。脧神一步步走向少女所在的單位,按下門鈴。不過他聽不到門鈴聲,可能是碰巧壞了。他怕拍門太吵,影響到其他住客,唯有輕輕的、斷斷續續的叩門,不過還是沒有回應。

脧神隱約聽到門後有聲,他貼著大門防盜眼,在門外望進去,碰碰運氣會不會看見甚麼,不過裡面黑漆漆,啥也沒有。

他拿出電話,撥了個號碼,房間內嚮起一陣音樂,隨之而來是一陣哭叫聲,不斷重複「別找我」、「不關我事」幾句說話。

脧神等得久了,開始失去耐性,不理三七廿一大力拍門,房內的哭叫聲愈來愈烈。最後驚動了大廈保安,上來看過究竟。脧神以為正要被人趕走之際,大門終於打開,性感少女拿著聖經,雙眼通紅的說,「看更叔叔,這位是我朋友。脧神,你先進來吧。」

脧神笑了笑,鬆開保安員搭在肩膀的手,向性感少女道,「好久不見了,Katie。」
 
就像大部份五星級酒店,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雙人床。窗外望著一片海邊,遠遠望到聖淘沙那邊點點的燈光。脧神坐在書桌旁的大班椅上,蹺起二郞腿,金睛火眼的盯住Katie。

脧神望著這副陌生的面孔:Katie應該是混血兒,擁有東方人的面孔,但瞳孔是湖水般的藍色。身材火辣得無以復加,配以健康的膚色,總令人覺得她是天生的戰鬥格。

「你痴線的嗎!人嚇人、嚇死人呀!」Katie稍稍回過氣,就拿起枕頭向脧神狂攻,脧神任由她發洩,不閃不躲。

「我幾時嚇過妳呢?」脧神整理好上衣,看著坐回大床的Katie。

「你不是死了嗎?」Katie問。

「你試過用枕頭擊中過鬼魂嗎?」

Katie趟在床上,連連喘氣,叫脧神禁不住心生歪念。他後悔沒帶小悅的衣物過來,好將這個Katie就地正法。

「你不是發生了車禍嗎?」Katie坐起身子說,「我剛才以為在升降機撞鬼!你有門鐘又不按,鬼鬼祟祟地在敲門...」

「妳門鈴壞了,」脧神一臉無辜,「妳可以在防盜眼見到我遊遊蕩蕩吧,我是冤魂早就穿牆進來啦。」

「還敢說!我在防盜眼看了一下,就看到你那顆放大了的眼珠,害我差點尿了出來!」Katie脫下一跟高跟鞋,報復地丟向脧神,擊中他的屁股。

「要不是看見你跟看更在爭執,我差點就報警求助了!」Katie坐近脧神,看來氣消了不少,「這幾個月你音訊全無,我真的以為你死掉了。」

脧神心想:Katie好像意識不到他失了憶,脧神正好將計就計,套一套她底蘊。

「我大命,死不了,」脧神邊說邊坐過去大床邊,「有這麼誘人的『老婆』,我才不捨得死。」

「跟我少來這套,」Katie走過去開放式廚房,泡了杯熱朱古力定驚,「我只是在電視看到你那輛車撞向山邊的大樹,我就知真的出事了。我怕警察追查車房的資料後會找上了我,誤會我是謀殺死你的兇手,到時我水洗都難清。」

「所以妳就急急腳跑回來星加玻了嗎?」脧神憑OpenRoom知道她在脧神車禍當晚,就離開了香港回到新加玻。收窄了搜索範圍後,才有辦法追查得到Katie的住處。當然,肥牛在這件事上功不可沒。

「你別忘記,是你自己叫我這樣改裝你部車的!出了甚麼意外,也不能怪我。」Katie叉起腰道,沒留意脧神露出奇怪的表情。脧神一直猜疑,是否Katie下手腳害他發生車禍的,現在看來,這個想法可能大錯特錯。
 
脧神掃視房間內的環境,除了書桌上有幾張獨照和一大疊時裝雜誌外,整個地方似乎沒甚麼私人物品。脧神留意到雜誌某些內頁貼了報事貼,他隨手拿起一本,裡面竟然是Katie拍的廣告硬照。

「拍得不錯吧?」Katie好像得高興脧神會留意她的照片。脧神也意想不到,原來自己有個模特兒老婆,「這幾個月工作多得應接不暇。如果在這裡發展得不錯的話,我想我未必會回美國了。畢竟美國模特兒巿場兢爭大,也不及這裡好掙錢。」

「那妳想回去香港嗎?」脧神問。

「應該不會了,在香港只有我一個人,很寂寞,」Katie拿起另一本雜誌,展示其他作品給脧神看,「喔,對了,不久前我又換了畫,這次的叫Jacky,過兩天一起出來吃餐晚飯,好嗎?」

脧神思緒亂得七上八落,眼前這個半唐蕃老婆未免太開放了吧!就算以為他死掉,也不至於這麼極速又另結新歡,還不要臉的叫他們一起出來。很難想像,他失憶前到底是怎樣維持夫妻關係的。

「不,我後天要飛回香港了,要參加朋友的婚禮,」脧神不想應約,唯有找個原因去推搪,「那麼...這個Jacky...對妳好嗎?」

「還不錯,雖然遠不夠你有情趣...」Katie奸笑一下,眼珠詭譎地轉。

「還有...」Katie露出狡黠的淫笑,慢慢的靠過來。一邊把玩脧神耳邊的髮尾,身上的Chanel No.5跑進脧神鼻孔,「你不怕羞的話,或許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來...」

天啊!這個淫娃老婆是不是撞壞腦袋!脧神恨脧不成鋼,巴不得立刻教訓她!

「你別想歪,我今晚不方便,」Katie可能發現了脧神的臉孔發燙的異樣,笑咪咪的推開他,「還有,既然你福大命大死不了,你想我們甚麼時候可以去辦離婚手續?以免我有朝一日想要和Jackie註冊,怕會有點麻煩。」

原來他們早就決定好要分開,所以才名正言順的另結新歡。脧神忽然有點掛念韓妹,興幸自己不是一支公,不然真的要找個地洞躲進去。他又開始同情肥牛,幾天後舊愛結婚,如果自己仍然單身,的確有點無地自容。

「我這陣子有些事,比較忙。如果妳不是急著跟甚麼Jacky結婚,不如我們明年初才入紙辦離婚吧。」脧神突然想起王百萬的要脅,連他自己也未知能否活得過明年。反正他一死,甚麼婚約也一了百了。

「好吧,反正我不趕,」Katie說,「我也懶得飛回美國辦手續。」
 
脧神打個呵欠,才記起今日舟車勞動了一天,不累才怪。

「時候不早了,我要回自己酒店,」脧神看看錶,「這是我的新電話,隨時找我。我要回去幫手照顧小悅了。」

「小悅?」

「噢,忘了跟妳說,我跟歐陽子悠兩母女一起過來的,」脧神輕描淡寫的說,內心卻緊張得不得了,他正想套出為甚麼子悠有Katie一張沒銀碼的支票。

Katie聽到子悠名字,就說,「我正想問你,歐陽子悠手頭上的支票還未兌現,你有沒有問她拿回支票?」

Katie竟然這樣反問他,脧神一時反應不來,唯有含糊過去。

這下脧神可頭大了,他一直以來,都以為他跟元配Katie有某些桃色糾紛,叫Katie恨之入骨,企圖痛下殺手。怎料Katie不單對著自己有說有笑,似乎早就和平分手。她甚至樂意介紹現任男友給自己認識,正好說明Katie早就放下自己了。而且這女人爽朗直率,丁點兒不像是有居心的人。他叫Katie非法改裝他的車,間接釀成了車禍;子悠手上的支票,也不是甚麼不見得光的錢,脧神本來就知道這筆錢在子悠手上。

脧神一路以來的假設被全盤推翻,一切迷團又回到原點。那到底脧神失憶前,發生了些甚麼呢?

脧神知道再待下去也徒勞無功,只好放好雜誌,站起身正準備離開。Katie 突然收起笑容,認真的問,「你就這樣走了嗎?你有沒有帶那些照片給我?」

「甚麼照片?」脧神摸不著頭腦。

「我 ‧ 的 ‧ 照 ‧ 片!」Katie逐個字說出來,「你當初說事成之後會還給我的。」

觀乎Katie的緊張程度,脧神猜這些照片似乎對Katie很重要,可能是?幸落在脧神手上的把柄。不是甚麼性感閃咭、就是她搭上富豪或明星的偷拍照。

「喔,我忘了放在那兒,遲一陣子工作沒現在忙,到時再寄給妳。」脧神胡亂編個借口,Katie聽到脧神在敷衍她,差點在眼中爆出幾道火光。

脧神隱隱感到Katie的怒火,趁Katie爆發前,早就逃之夭夭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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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無憂無慮地享受了兩天的休閒時光。子悠沒再過問,脧神究竟和誰出去了。他們曾在街邊時裝店看到Katie的廣告照片,不過子悠裝作沒看到,也沒再跟脧神說過甚麼。

肥牛這兩天一反常態,比平常勤力幾百倍。每天隔三四個鐘,就會傳個短訊找脧神談公司瑣事。脧神怕了他,趁晚上子悠小悅都睡著了,偷偷躲在洗手間致電給他。

「我臨走前麻煩你跟進那幾件事,進展如何?」脧神坐在馬桶上,一邊幹大事一邊幹公事。

「第一,已經聯絡到一間人造鑽石製造商,我今天看過樣版,質素很高,幾可亂真。」亂牛道,「要不要現在開FaceTime,給你看一看?」

「不必了...」脧神正在凝神運勁,「GIA 那邊資料庫呢?」

「輕鬆攻破!」肥牛得意的道。

「太好了!」脧神穿回褲子,暫時不想按沖水掣,以免肥牛發現他剛才在大便,「那麼,姥姥有消息嗎?」

「那邊也沒問題,替身明天過來香港。」肥牛語帶興奮。

脧神語氣忽然凝重起來,「那麼,最後一件事怎麼樣?」

「你是說你劏房那部電腦嗎?」肥牛答,「我今早拿著你的鎖匙,去了你的房間。我將硬碟內的資料全都備份一次,現在副本就在我身邊。」

脧神深呼吸一口氣,「可以找一找,裡面有關於我的資料嗎?」

「裡面全都是小孩的照片,和一些Photoshop功課之類的...等等...」肥牛欲言又止,似是發現了些新東西,「我剛發現了...有很多隱藏起來的語音檔案,都加了密碼,檔案日期為今年初直至五月七日止。」

「那天是我發生車禍的日子!」脧神倒抽一口氣。

「檔案加密方法很高明,近乎不可能破解,」肥牛道,「但以我的專業分析,這加密技術跟俄羅斯駭客的手法很類似。結合種種因素,我有理由懷疑這些語音檔,就是由你舊電話偷聽回來的聲帶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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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日上午。

脧神和黑仔回到辦公室內,少了肥牛的龐大身影,單位忽然空曠許多。

黑仔遞給脧神一份病歷影印本,上面的字跡模糊,像已經年代很久遠。脧神看了十數分鐘,沒發過半聲,眉頭卻愈皺愈緊。

「難怪連肥牛在OpenRoom都找不到這個李麗麗的資料,」脧神合上報告,面色難看得很。

「我昨晚收到這份文件時,和你一樣也是這副表情。」黑仔將他偷拍的相片貼在白板上,重組人物關係圖。不過今次這案子很奇怪,自己也在圖上一角,圖表正中心的人是自己外父。

「有機會找到李麗麗的家人嗎?」脧神問。

「我這兩天會試一試,不過線索太少,我沒多大信心。」黑仔說,「而且我身份比較尷尬,萬一給外父掉過來知道我在這兒工作,我和他都很麻煩。」

脧神站起來,在會客室來回踱步。

脧神道,「不如這樣吧,我先回劏房休息一下,我已經連續幾天沒睡過一覺好好的。我們明天待肥牛拍完片回來,再作打算。」

脧神買了個麥當勞早晨全餐,回去劏房給子悠。他昨晚已經連續兩三晚在推敲子悠的陰謀,由於沒有任何新進展,他只能將僅有的線索不停的在腦袋空轉。他立下決心要揪出幕後黑手,而親近子悠,是現時唯一行得通的辦法。

「工作很忙嗎?你已經連續通宵幾晚了。」子悠剛剛睡醒,看見脧神回來。

「剛完成了兩件案子,還有一單接著。」脧神說,「完了之後不如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個小旅行?我請妳吧。」

子悠笑得咪起雙眼、雙脥泛紅,立刻睡意全消,興奮地答應。脧神第一次看見她如此開心,甚至叫他懷疑,子悠是不是有點喜歡他。

莫非...脧神失憶前,他倆早就認識?子悠偷偷搬來劏房,就是要和他再續前緣?如果他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就好了,可以逐日逐日番查自己以前的愛情史,至少可以找出那個Katie在那裡認識。

脧神忽然靈光一閃,打給黑仔,「你先嘗試找李麗麗家人的病歷和地址,我現在去中央圖書館一趟。」
 
肥牛兩天之後回港,還未返家,便被脧神急召回辦公室幫手。他沒想過才剛完成秋山的案子,沒見兩天,脧神黑仔又再忙得不可交加,在辦公室內東奔西跑。

「肥牛你回來實在太好了,我們立即開會。」黑仔咬著一片多士,口齒不清的說。

脧神和黑仔將一疊疊的舊報紙和報告堆到枱上,脧神幾句開場白,很快就切入正題。

「何Sir,即是黑仔未來外父,委託我們找的那位學生李麗麗,已經有突破性進展,」脧神一本正經的說。

「李麗麗十六歲那年,確診患有焦慮症。這份周醫生給我們的病歷,裡面有心理醫生評估,顯示成因是師生戀。她被學校趕了出校,然後父母又施加壓力,棒打鴛鴦。」黑仔說,「我外父同年離開了那間學校,好有可能是因為他就是師生戀男主角!」

「那李麗麗之後怎樣?」脧神問。

脧神翻到報告最後一頁,對著肥牛說,「李麗麗翌年未婚產子,那時才十七歲。」

「不過最叫人痛心的是,李麗麗有一位孖生姐姐,叫李美美,是位品學兼優的學生。她同年確診了『脊髓小腦變性症』,是種很麻煩的重病,」黑仔補充。

「兩姐妹之後一年開始疏遠所有家人,一方面姐姐的病情需要靜養、二來妹妹也不想遭鄰居親友皂人冷言冷語。那個年代,十七歲就懷了個孩子是很不得了的一件事。結果二人在新界赤泥坪租了間村屋暫住,一住就數十年。」

脧神拿出另一本書,是中大八十年代的陳年校刊,「幸好姐姐李美美成績不俗,帶病成功考進中文大學,之後身體亦逐漸康復。畢業後一直從事寫作工作,獨力養大妹妹的私生子。」

「那李麗麗呢?」肥牛問。

脧神在眾多文件,拿出一份1981年的天天日報,其中一格港聞版刊登著一則新聞:「單親母卜公碼頭跳海自殺,屍體被尋回」

「《本報訊》上週五據報於卜公碼頭跳海自殺的單親母親,昨晨於西營盤對開海面,被蛙人尋回。有關當局正安排家人認屍。

上週四死者家人報警求助,稱事主李X麗(十七歲)留下未足歲幼子,離家出走。至週五深夜有巿民稱目睹死者於中環卜公碼頭跳海,並留下一封遺書。因當日水流湍急,警方接報後搜索不果,及至昨晨於西環對開海面發現屍體。警方暫時列作自殺案處理,認為死因沒可疑。」

脧神向肥牛說,「OpenRoom找不到她的紀錄,因為李美美在醫院和入境處資料電子化之前好多年,已經不在人世了。」

「既然李麗麗早已經死了,那是不是應該直接通知何Sir這個事實?」肥牛問。


「我已經聯絡好李美美,她說她也想見一見何Sir,」黑仔回應,「她提議...由她冒充自己死去的妹妹,她想跟這個負心漢當面對質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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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Sir被通知找到李麗麗時,興奮得老淚縱橫了十分鐘。何Sir激動得過了火,叫肥牛一度懷疑,李麗麗才是P女的親生媽媽,現在要復演一部二十世紀的千里尋親記。可是,肥牛考慮到一旦何Sir知道他將見到的只是個冒牌貨,心情會不會跌落谷底,甚至自尋短見。

相比起其他客人,調虎離山,帶走黑仔外母實在簡單得過份:黑仔假扮在雜誌抽獎中了來回澳門威尼斯人套票,硬要拉外母陪他兩公婆過去,毫無難度就為外父騰空了兩天自由時間。

由於李美美病後,行動沒正常人方便,他們相約了她家附近的中大碰面。時值暑假時候,大學迎新時間又未到,偌大的校園顯得冷冷清清。

何Sir 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小時到步。他穿起一套筆挺的短袖恤衫西褲,頭髮雖已花白了大半,但跟三十幾年前當見習教師時一樣,恤得發亮。

他挑了大學飯堂一處室外的位置,校園內帶點涼風,沒半點盛夏的感覺。

肥牛老大不情願的跟了過來,坐在旁邊的桌子,心不在焉。日本那間成人電影公司,非常賞識肥牛對AV的獨到見解和創意,臨別時特意將澤尻英龍華的試鏡片段,交予肥牛,並誠邀肥牛擔任導演。肥牛回港後補購了《一公升眼淚》的光碟,等待何Sir美美一見面完畢,他就立即回辦公室,兩套片同步播放。

大約過了大半小時,何Sir朝思夜想的那個人終於出現。李美美假裝是她的妹妹,穿著套體面的套裝,走到何Sir面前。

「很久不見,」何Sir有點結結巴巴,「我沒想過,竟然真的有機會再見面...這些年來,妳還好嘛?」

「還可以,」李美美答,她恨透面前這個男人,說話帶點冷漠。

二人寒暄了三幾句,似是再找不到話題,蟬鳴聲打破了兩人的靜默。何Sir鼓起勇氣,問道,「孩子怎麼樣?」

「孩子!?你還好意思跟我提到他!你這三十幾年來有盡過當父親的責任嗎?」李美美一談到這個話題,立刻山洪暴發,「我們兩母子是死是活,你有關心過嗎?沒有!我很後悔懷了你的兒子,害我一世都抬不起頭做人!虧你之後還跟別的女人結了婚,生了一個女兒,別以為我不知道!」

「對不起...」何Sir無言以對。李美美放聲大罵何Sir一個狗血淋頭,似乎將她壓抑了幾十年的怒火,一次過向何Sir爆發。何Sir連反抗的意欲也沒有,只是低著頭,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,瑟縮一角。

李美美罵得聲線沙掉,執起一杯水,潑向何Sir。然後拿起手袋,怒氣沖沖地離開了。肥牛沒想過二人極速吵鬧收場,他看戲看得過癮,狠不得二人多吵一會,最好幹上一架,還心想這遠比澤尻三點盡露更富娛樂性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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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。

脧神收到何Sir寄來的支票,他總覺得受之有愧。一來何Sir見到的李麗麗只是個冒牌貨,而且害他被人臭罵了一頓,脧神覺得這次任務談不上成功。

辦公室沒有了前幾天的緊張氣氛,他們只剩下王百萬一宗大案。所以三人都放軟手腳,只是在上網看書,趁機休息一下。

肥牛一如以往,廿四小時無間斷播放著成人電影。日本回來後,他的寵兒由小倉改變成澤尻,叫聲一樣無遠弗屆,害黑仔和脧神好幾次要跑出走廊,才敢接聽P女和韓妹的電話。

「我想請幾天假,休息一下,」脧神跟二人說,「你們這時間也辛苦了。儘管輕鬆一下,去拍拍拖吧。」

肥牛現在隻影形單,乾涸到不行,那裡會有女伴跟他拍拖。黑仔向脧神打個眼色,脧神意會到說錯了話,唯有扮專心討論澤尻,扯開話題。

「噢!剛才女主角說甚麼?」脧神忽然問。

「二菇二菇~~」肥牛答。

「不,我在說甚麼一公升那套,」脧神突然很正經的說。肥牛倒鏡十數秒,畫面停留在醫生對澤尻講她患病的一幕,字幕出現了:脊髓小腦變性症。

「這不是李美美患的病嗎?」脧神問,「這裡面說是絕症,會慢慢喪失活動能力,而且沒可能醫好。怎麼李美美仍然活動自如?」

脧神默然不語,踱步到文件仍散落一地的會客室,拿起美美麗麗兩姐妹的資料再看一遍。突然緊張的說,「黑仔,看看還找得到你外父嗎?」

黑仔不明白脧神的意思,不過照樣打電話給外父,電話果然轉駁到電話錄音。

脧神拍一拍枱,怒不可遏,「我想我們被李麗麗和何Sir擺了一道,他們想私奔!」
 
黑仔和肥牛面面相覷,一時不明白脧神的意思。

「當年李美美患的這種病,是絕症,沒辦法醫好。昨天肥牛你見到那位,不是李美美,而真的是何Sir的舊相好李麗麗!」脧神拿出枱面的資料,貼在白板上。

「當年李美美考上大學,卻身患絕症;麗麗未婚產子,飽受旁人白眼。這迫使她們倆就想出一個借屍還魂的方法:美美反正命不久矣,久病厭世,她索性跳海自殺,將大學學位和身份讓給妹妹!」脧神在重組案情。

「怎麼可能呢?」黑仔質疑這個說法,「沒可能瞞得過法醫和警方吧?」

「你別忘記,整件事發生在三十多年前,那時科學鑑證技術沒今時今日進步。屍體浸在水裡多時,搜證就更困難。」脧神補充,「加上死者有足夠自殺動機,又有李麗麗親筆寫下的遺書。可能跟本沒經由法醫驗屍,便草草結案了。」

黑仔質疑脧神的說法,「就當美美的屍體可以假裝是麗麗;但是本身麗麗又怎能一直假扮美美呢?就算是孖生姐妹,指紋、病歷總有點不同吧。」

「別忘了她們交換身份時,只有十七歲,還未拿成人身份證!入境處翌年就重新套取新的指紋資料!」脧神打開李美美的病歷,「而且李美美患上這個『脊髓小腦變性症』,是種遺傳病。麗麗應該或多或少也患有這個病,只是情況比較輕微,所以沒引起醫生疑心!」

「我還是不明白為甚麼她倆姐妹要這樣做?」肥牛思路沒脧神轉得快,還是半懂不懂。

「那個時代大學畢業生很吃香,要找到好工作不難。她往後就是靠專欄作家的稿費,並且以姨媽的身份,將孩子養大成人。」脧神道。

「你意思是,自從麗麗借屍還魂後,就獨自生活,避開何Sir重過新生。何Sir雖然另結新歡、成家立室,但經過卅多年以後,仍然心有餘悸,就靠我們去找他多年前的情人。」肥牛嘗試總結。

「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,」脧神咬實牙根道,「我太天真了!何Sir根本一真有和麗麗保持聯絡。他只是在利用我們,刻意放風,叫我們知道他有一個私生子!
 
「他現在跟李麗麗私奔,人間蒸發,七年後便要將半生積蓄拱手交予現任妻子,即是黑仔你那個吝嗇的外母,」脧神邊說邊憤憤不平,握實拳頭不放,「你外母是甚麼人,相信大家也明白吧。」

黑仔飽受這外母阻撓婚事多年,怎會忘記。他開始同情外父,如果他有另一頭住家,也會義無反顧地離開外母,重投舊愛懷抱。那不是那種血氣方剛的少男少女、愛得火燙的私奔;只是作為男人,為了尊嚴而戰,真正想找個受尊重的家。

脧神續道,「如果何Sir不辭而別,始終紀不小,開始要考慮遺產問題:若果要留一部分給他跟麗麗的私生子,可以靠立下遺囑,但也需要一個沒利益衝突的第三者,知道這個私生子的事。萬一他朝外母和私生子出現法律糾紛,他就可以靠我們,將何Sir尋親的這個故事作為證據,交予法官!」

黑仔開始明白當中的思路,他打開校刊中四那班的班相,看得入神,「外父要我們找李麗麗,其實只要留下一張班相就足夠了。他故意留下這本珍貴的校刊,原來因為李美美就在鄰班中四,相片下還有她的名字。正常人一看見她倆的名字,就會第一時間想到她們是兩姐妹吧;加上李美美是專欄作家,有點名氣,不難聯絡得上。他暗中留下這份顯然易見的線索,好叫我們直接找上李美美。」

肥牛補充,「他沒想過我們有OpenRoom,可以找到病歷和人口資料,反而令我們繞了個遠路!」

「不過,也因為我們知道李美美的病歷,所以揭發了他倆的詭計!」脧神道。

「我還是有點不明白,」黑仔問,「為甚麼外父麗麗事隔這麼多年,到今時今日,年華老去時才考慮私奔?」

「我猜...這是因為黑仔你...」脧神用手背拍拍黑仔胸口,「因為何Sir一直放不下女兒P女,想等她結完婚、行過禮後才離開。就是因為你們現在不擺酒,改為旅行結婚,他就算離家出走也不會令女兒在親友前難堪!」

「當然,何Sir可能也覺得你信得過,所以放心將女兒交給你呢。」肥牛笑說。

黑仔這時才想到P女,如果她知道她爸爸有另一個女人,會傷心到甚麼程度。沒想到這個爛攤子,原來跟自己有關,他頹然坐在一旁,結局不堪想像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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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一行三人駕車到赤泥坪李美美的住宅。黑仔脧神為免跟何Sir打個照面,被迫留在車內,讓肥牛一個人登門造訪。不過脧神怕肥牛會把事情搞砸,所以先預備偷聽裝置,叫脧神黑仔留在車上監聽。有甚麼風吹草動,也可以隨時候命。

李美美住在村內山邊,一棟不顯眼的三層高的村屋。村內斜坡上上下下,找路很不容易,真的很適合避世。

肥牛花了十多分鐘,終於走到李美美的村屋前,站在矮圍欄外面,不斷按鐘,良久沒人回應。

「不用再按,他們剛搬走了,」一個小女孩在隔鄰的村屋,在矮牆上探過頭來。

肥牛很高興有鄰居可以幫忙,他走過去小女孩的單位。她要稍稍跕起腳,才僅僅夠高望到矮牆以外。

「小朋友,妳認識李美美女士嗎?她是不是住在這兒。」肥牛擠出自以為最親善大使式的笑容,以免小女孩怕了自己的一臉鬍渣。

「是啊。」小女孩好像很喜歡跟人談話,「不過她今天早上搬回大陸,不再回來了。剛才還有幾個西裝哥哥帶客人來收樓,還跟我說他們會搬過來,和我做鄰居。」

「噢...真的這麼快就走了,」肥牛喃喃自語,「小女孩,知道她們去了大陸那兒嗎?」

「不知道呢,」小女孩道。

「那妳爸爸媽媽在嗎?」肥牛在猜小女孩的父母可以聽到風聲。

「爸爸不在了,媽媽不準我出來跟陌生人談話!」小女孩做出別作聲的手勢。

屋來傳出一把女人的聲音,「妳是不是又偷偷跑下床了?美美!」

肥牛嚇得雙眼幾乎凸了出來,以為屋內的女人也在找李美美。怎料小女孩大聲道,「媽媽,我回來了。」

「妳也叫做美美!?」肥牛問。

「對啊,我叫何念美。」

「那...那妳爸爸也是姓何的嗎?」肥牛問完也覺得自己語無倫次,「妳爸爸幾時回來,肥叔叔有事想找他。」

「我不是說了嗎,爸爸已經不在了,」小女孩拿起牆邊的拐杖,一步一步的走回室內,「爺爺說他回去大陸可以賺一筆錢,夠我之後幾年看醫生,所以我要乖乖的,早點好起來!」

肥牛呆在原地,看著小女孩雙腳上的金屬護踭,張開咀巴,不懂反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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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一晚心不在焉,他不想影響韓妹雅興,擠出空洞的笑容。在韓妹家吃過晚飯,就推託說公司還有要事,十時多便離開了。他有家歸不得,唯有回辦公室過夜。

脧神在電腦房一夜未睡,直至天光終於捱不住,躲在電腦房一角閉目養神。黑仔不在公司,他外母和P女參加了兩天的廣東省美食團,大清早就要黑仔當司機,送二人過太子集合。

肥牛如常的在辦公室內梳洗,自從OpenRoom全面修復之後,他再不須通宵搶修,但也至少工作到四五時才肯去睡。他神神秘秘,不肯告訴其他人他在弄些甚麼,只推諉說要下載AV云云。但眼見電腦畫面清一色是黑底白字外星文,不禁叫人懷疑,肥牛光看電腦語言便足夠令他慾火焚身。

大門的門鈴嚮起,肥牛以為黑仔回來,不料大門背後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。

「早晨,這裡是出軌敢死隊嗎?」男人梳著胡楓似的蛋撻頭,說話帶點書卷氣,「我是秦肺介紹過來的。」

「請過來這邊坐,」肥牛帶他到會客室坐下。脧神擦擦惺忪的眼,在電腦房偷望了一眼,覺得這個男人出奇地眼熟,但又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。

脧神疑神疑鬼,他還未弄清子悠究竟是間諜、還是另有內情。而面前這個男人,一定在甚麼地方見過,莫非又是另一個奸細?

見客本來是脧神的工作,但為免表露身份,他叫肥牛硬著頭皮代他上場。

「先生您好,您叫我肥牛好了。」肥牛端上一杯咖啡,語調刻意模仿脧神辦正事時那種官腔,「我本身專責反監聽和電腦技術,碰巧其他合伙人都在工作,所以讓我先了解閣下一些資料吧。請問怎稱呼?」

「嗯叫我何Sir吧,」蛋撻頭男人托托眼鏡,雙手緊張的放在大腿上。

「噢你是警察嗎?我們有同事也是資深警察。」肥牛也骨碌骨碌喝下一整杯咖啡。

「不,我只是教書的,都退休了。」何Sir道,「現在天天都在陪老婆。我有個女兒,也差不多結婚了。」

「那您想去包二奶、召妓,又或是想去泡件青春少艾甚麼的?」肥牛不知道怎樣套料,索性直接了當的問。

「呃...那我都不敢。我老婆很惡,給她知道了,我怕小命不保,」何Sir提及『老婆』二字時,就像懼怕講佛地魔的名號一樣,震了半下。
 
「別怕,我們保證出軌成功,否則原銀奉還!」肥牛努力擠出誠懇的笑容,「我可以幫到您!」

「我知道。秦肺向我極力推薦,我才冒死跑上來的,」何Sir說。

「那您是想找舊情人幽會還是去找個新相好?」

何Sir 有點不好意思的說,「可以算是舊相識吧。我已經跟她失散多年,連我也不知道怎樣找到她。」

何Sir從背包拿出一本封塵的發黃舊書,是一本陳年的校刊。他打開最後幾版,指著一張中學四年甲班的班相。

「這是我三十五年前,第一年任教時的照片,當年我是他們班主任,」何Sir指著坐在正中間的自己,髮型三十五年來始終如一。他將手指稍稍向左,指著坐在身邊的女同學,「我要找的人,是她,她叫李麗麗。」

「尋人嗎?這個容易得很,」肥牛拿起平板電腦,用名字和推算的年齡搜尋OpenRoom。

電腦屏幕冷冰冰的顯示:「查無記錄。」無論肥牛怎樣更改搜索方法,入境處、病歷紀錄、甚至連警察內部紀錄,都沒辦法找到這個李麗麗丁點資料。

「沒關係,我不急,你一有消息再找我。」何Sir 似乎有點失望,留下聯絡方法便離開了。

脧神鬼鬼祟祟看著何Sir離開,才敢偷偷走出電腦房,他的電話徐徐嚮起。

「脧神,早晨,我是周醫生。」脧神沒想過一大清早接到醫生電話,立即緊張起來,「上次你跟我說,你公司是專門幫人去鬼混的,對嗎?」

「啊,是啊。」脧神知道醫生不是談他的病,舒了一口氣。

周醫生續說,「你下午可以過來我辦公室嗎?我有位客人可以介紹給你。」

脧神跟醫生約好時間,掛了線,跟肥牛作出一個勝利的手勢。短短半小時他們接了兩單生意,總算令脧神心情好轉一點。

這時黑仔回來,拿著一大袋三人份量的早餐,一行三人開始邊吃邊討論接下來的工作。

肥牛向二人覆述何Sir的細節,脧神讀了校刊一下,傳給黑仔。

「噢!我的天!」黑仔怪叫道,嚇得肥牛差點被白粥嗆死。

黑仔指著中四甲班,何Sir那張班相,露出驚嘆的表情,「何Sir 是我外父!」
 
***


下午六時,瑪麗醫院員工餐廳,貴賓室。

脧神和周醫生走入包箱,秋山教授已經坐在圓枱一角,整間包箱只有他們三人。

秋山教授抬起眉頭,態度比昨天看症時殷切多了,「我曾經在台大教書,教過幾年,會說一點中文。」他操著很不流利的普通話,「周醫生說有些妙想天開的事,都可以找你幫忙,那真是太好了。」

周醫生沒坐下來,「你們慢慢談吧,這裡沒我的事,我先走了。」

脧神點了兩三道小菜和一小瓶清酒,試探式的問,「水野小姐不在嗎?」

「她晚一點過來,周醫生解釋了我們的關係給你聽沒有?」秋山教授勉強用普話交談,「她是我情婦。」

「那教授的太太在日本嗎?」脧神繼續問。

「對,她在東京。她很少跟我出差。」秋山答,「所以我離開日本時,才會找水野小姐。」

「你現在已經背著老婆出軌,那你還想我給你些甚麼服務呢?」脧神倒出冰冷的清酒,嗅到一絲瘋狂的氣氛。

「周醫生向我大力推薦,說你公司可以滿足我任何要求,是不是?」秋山教授拿著筷子在半空凝住,似在等脧神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。

「是。只要你出得起錢,多難的事我都可以搞定。」脧神露出自信的笑容。

「那太好了,」教授解除那定格,繼續吃東西,「那我想瞞住我太太和情婦,去當男優!我要找個當紅的アイドル。」

脧神心中不禁想起『妻不如妾、妾不如妓、妓不如偷、偷不如偷不著』這句諺語。不過想深一層,程志美和方唐鏡,骨子裡不都是同一個人嗎?醫生收入不菲,飽暖思淫慾,倒也無可厚非。

「那你心目中的對手是誰?」脧神問。

「我不知道香港人認不認識她,她叫おぐらなな。」

脧神打個短訊給肥牛,詢問他知不知道這個女優的資料。不夠三秒鐘他就回覆:小倉奈奈嘛!我有她整個系列破解版!先傳一段無碼原片給你。

「是這位嗎?」脧神給教授看看肥牛傳送過來的獨家短片。教授不知是有點醉意,還是色心起,他呢喃兩句日本語,口水流得比喝下去的清酒還多。
 
肥牛再傳來幾段資料,脧神飛快的讀完,望著秋山說,「我同事告訴我,傳聞只須交付某一個金額,便可以自薦成為男優,跟自己挑選的女優肉搏。反正對教授你,價錢不是大問題,你其實沒必要找我們幫手吧。」

「問題在於水野さん。我在日本有太太,不方便見面,所以每次出差,她也全程跟在身邊。今晚我不是推說要見你這個病人,我也騰不開這兩小時。」秋山回復理智,收起剛才猥瑣的樣子。

「嗯...教授你想要多少時間?」

「我想一晚就夠了。」

「最後我想問,水野小姐見過你太太嗎?」脧神心裡已經大概想好計劃,「你太太又見過水野小姐嗎?」

「太太不知道水野さん的事,不過我想水野さん會從我辦公室的家庭照,認得我太太。」

二人很快談好細節,脧神最後問了教授一句,「秋山教授,這件事我可以不收你錢,不過事成之後,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?」

「當然可以。」

「幫我接收兩個病人,」脧神凝重的說,「其中一個情況很壞,醫藥費不是問題,用盡閣下的人脈,幫我找最好的藥、最好的醫生,千萬不可以讓她死!」
 
***
 
脧神連續第二晚在辦公室過夜,一來是下意識想遠離子悠,二來緊踵而來的生意,都叫他工作量大增,需要加倍時間去擬定作戰計劃。

肥牛三更半夜仍坐在電腦前,如常的吃喝著啤酒杯麵。和平常稍有不同,只有五個屏幕盡是冷冰冰的電腦程式;第六個顯示器,無間斷的放播放著火辣辣的四仔,而女主角就是秋山教授欽點的夢中情人小倉奈奈。跟據肥牛獨創的歪理,不斷重播小倉的作品有助激活大腦皮層,將有助加快完成這單案子。

脧神躲在會客室,竄進睡袋休息。不知是不是小倉的叫床聲太過淒厲, 他又一次失眠,他起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。

脧神回去劏房稍事梳洗,換過件新衣服,儘快再回到辦公室。子悠跟小悅都呆在房內,子悠看見脧神疲憊的樣子,關心了兩句,脧神都不理不睬。

脧神臨走,記起秋山教授的吩咐,抱起小悅「練習」了十五分鐘。子悠好像很陶醉地看著脧神抱著小悅的樣子,暗暗地咀角含笑;小悅也出奇地愛粘著脧神,不過這很易理解,他是整座劏房眾多住客之中,唯一樣子不是凶神惡刹的。

脧神買了三盒燒味飯,傍晚時份回到公司,三兄弟準時開會。

「兩位,我想了兩晚,想到一些點子,想跟大家討論一下,」脧神率先分享,「為應付接下來源源不絕的生意,我想我們有必要進行Standardization。將出軌的步驟具體化、規範化。以後每宗案子,都有一個範本去參考。」

二人一邊吃著叉燒,任由脧神繼續發表。

「一,我們要元配懷疑客人;
二,要元配採取行動,企圖搗破客人;
三,製造誤會,要元配以為自己錯怪老公。這個步驟最為重要,因為女人是感性的動物,如果她們產生『老公無辜,他沒有出軌』這個想法,就是真正出軌的最好時機!」

黑仔努力跟脧神討論,肥牛似乎不太了解太抽象的理論,只是不斷唯唯諾諾。

脧神見肥牛似懂非懂,刻意問他意見。

「我明呀,我真的明白。」肥牛喝下一口Coke Zero,「你意思是好似拍AV,就算每次女主角不同,都要跟一套既定模式進行。先脫衣服、吻胸、吹簫、正常位、推車、坐蓮、再一次正常位、最後顏射。永遠千篇一律。你現在是想每次客人,都可以用同一套步驟擺脫老婆,是嗎?」

脧神不得不承認,肥牛的比喻很貼切。

「好,那麼我們開始設計,怎樣讓水野小姐墜入我們的圈套吧!」
 
***
 
一周後。

秋山教授二人距離離開香港回日本,只剩兩天時間。水野小姐心裡納悶,再過不久,身邊這個男人就要回到老婆身邊。她要再等下次出差機會,才能再次分到這個男人幾晚。她開始討厭這個關係,暗中決定,如果秋山不肯跟老婆一刀兩斷,她遲早要找過第二個男人。

這一晚,秋山教授有點心不在焉,晚飯時經常查看著手提電話,回酒店後很早便睡。水野小姐卻睡不著,女人的直覺告訴她,今晚會有些特別的事情發生。

凌晨四時,水野仍在濛濛瀧瀧之際,看見秋山已經換好衣服,帶著行李,不辭而別。沒有留下字條,也沒有留下口訊,非常不負責任的忽地離開了!

水野小姐偷看著他開門離去,她坐直身子,換件衣服,想跟蹤秋山。不過她下到酒店大堂,教授已經不知所踪。

「請問剛才那個男人去了那裡?」水野小姐向櫃枱詢問。

「妳說和妳一起來那位日本客人嗎?我們幫他電召了的士,他跟另一位小姐正前往機場。」

水野小姐睡意全消,立即跳上另一輛的士,二話不說直接衝往機場。她不敢打電話給秋山,以免打草驚蛇;他這樣行色匆匆,忽然離開,倒是第一次。

她在的士上,望著深錠色的清晨天空,心裡作好最壞打算:她要決心離開這個男人!她既然不乏追求者,不應該再任由自己沉淪下去!你不仁我不義,這個男人從沒有想過給自己半點名份,還當著她面前偷腥。她,今朝就要跟秋山一刀兩斷!

到了機場離境大堂,天還未亮,旅客很少。水野在最早一班往東京的登機櫃臺前見到秋山,旁邊站著另一名年輕女子。

水野怒氣衝沖沖地走到秋山面前,「這個女人是誰?為甚麼一聲不嚮掉下我?」
 
「妳怎麼會在這兒?」秋山正奇怪水野怎麼會在這兒,「我有些急事,要立刻回日本。遲些跟妳解釋。」秋山轉頭向另一位女子,「小白,我們上機吧。」

「秋山,你不現在解釋清楚,你別想走!」水野被人忽略得久了,積壓的冤屈一下子爆發出來。

肥牛在遠處走過來,跟秋山和小白打招呼,看見他們跟水野爭執,唯有以奇爛無比的普通話跟水野說,「小姐,有甚麼可以幫妳嗎?」

「你是誰?」水野之前未見過肥牛,他拿著一個超大行李箱,似乎會跟秋山小白一起過日本。

秋山見水野語塞,幫忙打完場,「水野小姐是我翻譯員,今朝時間太趕,我來不及通知她。這兩位是肥牛和小白,是私家偵探社的人。」

「私家偵探?」水野不可思議的說。

「對,」秋山靠近水野,輕聲的說,「我懷疑...嗯...每次我跟妳出外工作時...那個...我太太也有出外找男人。」秋山拿出電話,畫面顯示著一張秋山太太在別的男人車上的照片,像極了八卦雜誌封面那些藝人鬼混的新聞。秋山咬牙切齒的說,「偵探社的人剛才凌晨時份傳來了這幀相片。我現在趕最早一班飛機,希望趕得及捉姦在床!證據確鑿的話,我要跟這個女人恩斷義絕!」

肥牛拿出一張私家偵察社的咭片,「妳好,我叫肥牛,這是我助手小白,她也是我女朋友。」說罷肥牛拖著小白的手,小白禮貌地笑一笑。

「時候不早了,我們要上飛機。」秋山緊張的說,「妳不用特地跟我早點回日本。事情已經夠複雜了,我不想再添麻煩。讓我先處理太太的事,有甚麼消息,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妳。」

水野小姐目送三人進入禁區,她呆在原地一會兒。心想如果秋山太太真是紅杏出牆,那就太好了!
肥牛和秋山坐在兩個相鄰的商務客位,秋山露出一臉疲態。

「我想先請問一下,剛才你傳給我那張照片怎得來的?我老婆不是真的在鬼混吧?」秋山似乎是個佔有慾很強的傳統日本大男人,只許自己三妻四妾,卻不準伴侶背叛。

「教授,請放心,那只是電腦合成照。」肥牛笑道,「相片中那男人叫黑仔,他是我同事,現在應該還在被窩中。」

肥牛滿心歡喜地說,「秋山太太不知道你會早了一天回去,水野小姐也不會跟著過來。接下來的一日一夜,將會是你的自由時間。我們下飛機的一刻,電影公司的人已經安排好專車接載,直接帶我們到片場。」

「女主角方面沒問題嗎?」秋山打了個呵欠,樣子很累,不過難掩他色迷迷的笑意。

「小倉小姐很爽快地答應了,」肥牛說,「順帶一提,電影公司很欣賞我的創作方案,決定委派我作為你那條片的導演。接下來這一天,多多指教!」
 
***
 
仲夏清晨,大嶼山的空氣格外清爽,遠處的高樓大廈景致像隔了一片濾光鏡,帶著一種寧靜的淡藍色。水野小姐獨自在機場的室外停車場,走近一部炭灰色的奧迪房車。脧神站在車外,等候著水野小姐。

「秋山走了,」水野小姐說。天空劃過一部剛起飛的全日空航班,吸引了她的注意,「一切如你計劃內。」

脧神很有風度的打開前座車門,讓水野小姐坐進去。

「我同事昨晚已經收到李麗麗的病歷,這幫了我們一大個忙,謝謝你。」脧神彎下身,望著司機位置說,「希望你滿意我們的服務,周醫生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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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到酒吧稍事興祝之後,脧神回到重慶劏房,已經是凌晨三點半。

他躡手躡腳的開門,深怕吵醒小悅,又會給子悠煩到天亮。他輕輕的打開房門,看見子悠還未睡,穿著一襲鬆身衫熱褲,盤坐地上打開手提電腦在忙。

脧神爬回上格床,靠著洗手間的燈光,品嘗他的宵夜煎釀三寶。他偷偷探頭住下看子悠,到底三更半夜在幹甚麼。

電腦畫面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美術字體,脧神猜這是Photoshop一類軟件。

子悠抬頭望著脧神,發現他在頭頂上方偷看,立即用手掩住心口,「你這個色狼,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缺德!別這樣偷看我走光!」

「我哪有!?」脧神咀裡都是炸魚蛋,答得口齒不清,「沒身材,又有甚麼值得偷看。」

脧神心情好,不想跟子悠鬥氣。他爬下床一併坐在地上,盯著手提電腦,「幹麼三時多還不去睡,在忙甚麼?」

「功課。」子悠伸一個懶腰,也懶得再跟脧神吵咀。

「嘩妳都幾歲了?還在讀書?」

「是讀電腦,遙距課程來的,」子悠喝了口咖啡,「我想會一些電腦繪圖,以後找工作會容易點。小悅三歲上課後,我可以找些零工,自己掙錢將她養大成人。」

「今早那個男人不是會資助妳嗎?」脧神避重就輕,刻意不提「小悅爸爸」這幾個字。

子悠盯住脧神眼睛好幾秒,不發一言。她雙眼就像在掃視脧神的內心,究竟值不值得她講真心話。

「我不想靠別人,小悅是我女兒,是我一意孤行想生她下來,」子悠幾秒後終於開口,「所以,就算生活多艱難,我都要把她帶大,將我最好的給她。」
 
子悠再呷一口咖啡,按住胃部一會。

「怎麼了,不舒服嗎?」

「有一點點胃痛,今晚太忙沒有吃飯。」

「不吃飯只喝咖啡,胃痛是活該!」脧神用竹簽叉起一件豆腐,整袋宵夜交給子悠,「吃點吧。」

「謝謝你,」子悠放下電腦,拿著脧神那袋宵夜囫圇地吃,「脧神你幹盛行,幹嗎這麼晚才回來?」

「我是一間顧問公司老闆,剛剛接了宗過千萬的大生意,和合伙人興祝得晚了點。」脧神接過手提電腦在把玩。

「好吧,不想說就不要說,不用講大話來應酬我,」子悠分明不相信脧神講自己是公司老闆。脧神不想反駁她,堂堂一個有為青年,要落得在劏房度日,脧神也覺得很沒說服力。

子悠站起來丟掉煎釀三寶的膠袋,脧神忽然說,「甚麼?妳吃光了全袋,一件也沒留給我?我只吃了兩件!」

「噢,對不起。別那麼小氣,我肚餓嘛,」子悠雙手合十賠罪,「你還餓嗎?最多我下樓,買個杯麵給你。」

子悠一蹦一跳,穿起涼鞋,「你幫我看著小悅,我三分鐘回來。」

脧神收好電腦,倚在小悅旁邊。小悅大字型的睡在牆邊,雙手舉起,大腿叉開,睡姿恰似一隻青蛙般不雅。脧神猜她最多半歲大,皮膚像媽媽般蒼白,眼睫毛長得很,相信長大後也是個美人胚子。

脧神好奇心驅使下,抱起小悅。他第一次感受到他懷中的小生命,那份微弱的體溫,還嗅到小悅身上爽身粉的香氣。

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,脧神雙眼在黑暗中擴大,他感受到一股久違了的感覺。脧神肯定自己沒有戀童的癖好,不過...

「不可能!」脧神自言自語。

脧神放下小悅,一個箭步衝入洗手間,脫下褲子,差點喜極而泣。
 
***
 
嬰兒面霜、爽身粉、紙尿片、小悅和子悠的衣服內衣褲...統統一字排開,放在下格床。

脧神趁著子悠兩母女出外午飯的空檔,將有可能刺激到他的東西,統統拿出來做實驗。他寧可相信小悅身上的某種化學物質,意外地刺激他受損的大腦,作出了不尋常的生理反應,也不願接受自己變成個戀童的變態。

脧神逐件東西拿起,抱在懷中,再用鼻子嗅一嗅...

潤膚霜...不是...
爽身粉...沒反應...
小悅的衣服...感覺很軟很舒服,不過也沒反應...

脧神凝望著子悠的衣物,暗自責罵自己變態。幸好房間只有他一人,再難為情也沒人知道。他執起子悠的內衣褲...

脧神嗅到一陣很親切的香氣,不過...仍然沒反應。

脧神慎重其事的雙手拿起一塊尿布,勉強將鼻子靠過去...甚麼事也沒發生!

脧神如臨大敵,理智告訴他,小悅身上只剩下兩樣東西,有機會令他嗅覺起反應:小悅自己、還有小悅尿布上的尿味!

他怒目敵視著垃圾桶內一塊沉重的舊尿布,魔鬼和天使在他頭頂半空盤旋:「別傻了,怎麼可能聞到童子尿味會勃起!」「嗅一下吧!重拾雄風可能就靠這個,錯了也不會有損失!」

他克服了心魔,勉勵自己說:為了扯旗,你可以去到幾盡!

他執起沉甸甸的尿布,打開易貼膠紙,將臉靠過去...

說時遲那時快,故事情節永遠是那麼TVB,房門這時傳來一陣開鎖聲!

子悠抱著小悅打開大門,看見脧神的舉動,嚇得張開了口、不知所措。脧神也呆在當場,鼻子仍貼在尿布內膽上,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躲進去。
 
「妳聽我解釋!」脧神哀求道。

「我想一個思想正常的人,都不可能理解你的動機,」子悠放下小悅,看見床上自己的胸圍內衣,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,「劏房有變態佬的傳聞我聽過不少,原來都是真的。」

脧神張開口想解釋,不過他的病症太難以啟齒,他結結巴巴的講不出半句說話。

「不是...我曾經受過重傷,之後...呃,身體感覺有點不同了,不過昨天,呃...又好像康復了許多...呃,所以我想看看有甚麼原因導致我忽然又沒事了...」

脧神說完也覺得自己詞不達意,不知所謂。

「你不是...吃過了迷幻藥吧?」子悠又用她那雷達式的眼神,掃視著脧神。脧神放棄了自辯,索性採取駝鳥政策,爬回上格床,大被蓋過頭。

子悠的反應出奇地冷靜,沒有窮追猛打、追問他變態舉動的原因。她認定了脧神不可能是單純的好色,只有濫用了精神科藥物,才會瘋狂得去嗅一個嬰兒的隔夜尿。

這時脧神的電話嚮起,是韓妹。

「脧神,周醫生叫我通知你,東京大學的秋山教授明天會過來香港兩星期,想要約你時間覆診。」韓妹說。

「愈早愈好!」脧神興幸有個專家,可以幫助解釋他的反應。如果他早一點知道這麼快見到秋山教授,他鐵定不會做剛才那個弱智實驗!

「那麼就明天吧,下午四時好嗎?」韓妹蓋著電話,輕聲補充一句,「我六點放工,可以一起去吃飯。」

「沒問題。」

「還有,我爸媽過了澳門旅行,家裡只有我一個。」韓妹愈說愈細聲。

「嗯,讓我先見了秋山教授,看看我有沒有事再算吧。」脧神關掉電話。聽到秋山教授的名字後,腦海忽然浮起另一個叫光源氏的日本人名字。脧神打個寒顫,開始懷疑其實子悠沒錯怪他,自己確確切切的是個變態。
 
***
 
脧神午飯後回到辦公室,黑仔去了外家、肥牛要回先達開店,辦公室內就只有自己一個人。

他拿起王百萬的檔案,從頭再讀一遍。他還在考慮,究竟應不應該跟二人提及王老闆的恐嚇:半年來王老闆不能人間蒸發,脧神就會小命不保。

這叫他胡思亂想,究竟一旦事敗,王百萬可以怎樣殺他。其實他這條命算是檢回來的,在車禍中大難不死。那個懷疑改裝了他車子、安裝了偷聽器的老婆徐嘉琪,到現在還未見過踪影。

脧神忽然想起,肥牛昨天已經修好OpenRoom,他終於可以嘗試查考一下這個徐嘉琪的來歷。他坐在電腦前,鍵入名字...

「成功取得 1,827個紀錄。請提供其他資料收窄搜尋範圍。」

其他資料?脧神苦笑了一下,他再沒有這個老婆的丁點資料。肥牛的資料包括了國內醫院的紀錄,單是廣東省內的醫院,已有過億人口的檔案。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,想找一個人,如同大海撈針。

他好奇的胡亂拿OpenRoom亂點一通,先後嘗試搜尋了秦肺叔、姥姥、小白等人的病歷,滿足了某種偷窺的快感。

脧神玩票性質地鍵入歐陽子悠,可能因為姓歐陽的人不多,很快地就找到子悠一些零碎的紀錄。

「歐陽子悠」
「DOB 23/09/1984」
(脧神:噢,才廿八九歲。幹麼大好青春做人二奶!)

「Blood Type:A」

「1991:確診患有哮喘」

「1992:母親因血癌離世,建議每年作預防性定期檢查」
(真可憐,原來她自小媽媽就不在,難怪她對小悅那麼著緊。)

「2000-02:在校有過捐血紀錄:聖公會育強中學」
(哈!簡稱不是聖育強嗎?)

「2013:一月一日在養和醫院順產誕下一女」 

脧神再鍵入歐陽悅的名字...

「查無紀錄」

脧神重新輸入兩三次,還是找不到小悅的資料。脧神有一刹那亂猜,小悅難道不是子悠孩子。不過想深一層,小悅出世紙只是並沒跟子悠姓歐陽,所以OpenRoom才找不著她的資料。

小悅一月一日出世,這日子又提醒了脧神,如果王百萬那邊任務失敗,那孩子一歲生日那天,就是他死期!
 
***
 
傍晚時候,尖沙咀的天空出現了鮮橙色的紅霞。大批人潮向著海旁方向湧過去,預備欣賞稍後時間維港的煙花匯演。脧神逆流而上,帶著兩袋東西,返回重慶大廈。

劏房內的氣氛,跟街道上的喧鬧聲,像隔絕的兩個世界。窗邊幾位南亞裔的男人在捉棋,電視放映著不斷重播的港產片,收音機奏起幾首英文老金曲。

脧神返回房間內,燈還未亮,窗邊透進殘餘的日光,照著那點點飄浮的塵埃,房內空氣像凝固了。子悠靠在小悅旁邊,應該是昨夜太晚睡,她倆母女攏在一起睡著了。

「喂,子悠,」脧神輕輕拍醒她,「起床吧,我們今晚吃大餐!」

「甚麼?」

「換件衫,跟我上來。」脧神打開嬰兒車,將還在睡的小悅放下去。

子悠摸不著頭腦,邊擦著發紅的雙眼,跟著脧神出去。脧神走進電梯,沒按地下的按鈕,反全倒按了頂樓的按鍵。脧神推著小悅的嬰兒車走到消房樓梯,推開防煙門,帶了子悠兩母女到重慶大廈天台。

子悠住進重慶大廈一段日子,卻從沒想過走到天台看看。天空仍是那抹橙黃色的晚霞,東方遠處開始漸退成為了深紫色。重慶大廈旁的酒店阻擋了大部份的海景,不過只要走到天台近彌敦道的一邊,仍然可以望得到太空館和維港的景緻。

脧神推著小悅的嬰兒車,天台角落那邊有張別緻的木摺枱,上面放了幾盒外賣小食。脧神拿來了兩張摺凳,放在木枱兩邊,就像一套土炮燭光晚餐的格局。

「這是興祝小悅半歲生日的晚宴,」脧神說,「今早有點誤會,希望妳別見怪。」

「呃,謝謝。你怎麼知道小悅今天半歲。」子悠問。

「商業機密。」脧神故作神秘,子悠也沒追問下去。

脧神開了支白酒,倒在紙杯中,交給子悠,「我剛才一個人在辦公室,想到了一些事,我想我應該跟妳坦白...

「我其實不久前失憶了,而且患了某種怪病,醫生都束手無策。不過自從我昨晚見過小悅之後,忽然好像有點好轉,」脧神坐在摺凳上,望著仍站著的子悠,「我在想,是不是嬰兒日用品某樣東西影響到我。所以我擅自拿了妳的東西出來測試一下,對不起。」

子悠不置可否,繼續聽脧神解釋。

「我好有可以活不過今年,」脧神繼續說,「明年以後,如果有天我突然失踪了。不須擔心,我好可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。」

子悠張支吾似乎想問些甚麼,不過轉瞬又將那句話吞回肚裡。
 
「為甚麼跟我講這些東西?」子悠問。

「因為我想妳幫我一個忙,」脧神說,「我昨晚不是告訴妳嗎?我公司接了一單大買賣,我沒胡扯,事成後我將會得到一大筆錢。

「不過這單買賣,帶點危險性。我今天已經想好一個方法,可以幫我安安全全的完成它,」脧神回復了平時公事公辦的語氣,「不過,我要妳兩母女幫忙演一場戲,裝作是我的家人。」

子悠雙眼又一次雷達式掃視脧神。

脧神感到像被人肉測謊機檢查,「事成之後,我會給妳一份可觀的報酬,足夠照顧小悅衣食無休。」

「不要,我不想要你的錢,」子悠答,「你想我跟你合作,幹你那些不知合不合法的勾當,除非你肯應承我別的條件。」

「請講。」

「我要你也裝作是小悅的父親,直至她長大成人,」子悠說得堅定,「小悅開始懂事,我不想她做個沒爸爸的小孩。」

「這怎麼可以呢!?」這個要求擊中了脧神的死穴,他這樣吊兒郞當的性格,最怕就是束縛,「你不是要和我結婚吧?」

「不需要,就當作我們沒結過婚就有了她,」子悠道,「又或者當我們吵架分開了,總之我想她知道有個會照顧她的父親。」

脧神站起來,在天台上踱步了一大圈。

「好吧,成交!」脧神坐回子悠對面,「從這一刻開始,我就是小悅的爸爸。」

海旁開始奏起煙花的背景音樂,一陣陣的爆炸聲吵醒了小悅。脧神抱起她,靠到欄杆旁欣賞漫天煙火。

小悅看見煙花,牙牙學語、手舞足蹈。子悠喝掉紙杯內的酒,看著脧神抱著孩子的剪影,和被煙花照亮了半片天空,是她這半年以來,第一次帶小悅走到戶外透透氣。

子悠淚水不受控制地流,弄濕了她蒼白的面頰,她雙手合什為女兒祈禱。祈求從今日起,小悅不需在單親家庭長大,知道甚麼叫父愛。
 
***
 
翌日下午,瑪麗醫院。

脧神走進周醫生辦公室,房間內坐著秋山教授和一個翻譯員。脧神將小悅的事簡單覆述給他們。

秋山教授拿起脧神頭部的磁力共震照片,跟翻譯員說了整整五分鐘。

「脧神先生,秋山教授大概了解了閣下的病歷,現在初步給你一些意見。首先,教授認為手術風險太高,不建議你採取外科方法清除瘀血。」秋山先生的助手水野小姐說道,「閣下大腦控制性能力和記憶的部分,出現物理性的損害。一般來說,同類型的病例都會出現永久及完全的性功能障礙。」

「但我抱起那個嬰兒的時候,為甚麼又回復正常呢?」脧神緊張地問,他興幸韓妹不在這裡,免得尷尬。

「這是一個好跡象。張先生,車禍之後,你有沒有察覺到你哪種感覺比普通人靈敏?」水野小姐問。

「嗯,我想是嗅覺吧。我總能夠單憑氣味分辦得到有誰人在房內,」脧神回想起,當初他單憑韓妹的體味就認出了她,又察覺得到肥牛擦了那種古龍水。

「一般來說,嗅覺、味覺和觸覺記憶比較持久,不少失憶症患者病發後,仍然保有這三類感官的記憶,」水野小姐轉述,「可能就是那嬰孩的體味,引發起你車禍前某些關係到性的事物上。」

脧神心裡納悶:說來說去,也不是表示他孌童嘛。

「正常來說,人類只會對個別氣味反感,去防止他們跟不合適的異性有性衝動,這是生物界的設計,防止近親繁殖。例如,人類對直系親屬的氣味,都會特別靈敏,出現排斥。另外幼童、年長女仕的體味亦都會壓抑男士的性興奮,男士可以單憑味覺,挑選生育能力旺盛的年輕異性。我想你受損的大腦搞錯了孩子和少女的氣味,導致到你對嬰兒有反應。你應該興幸你有反應的是嬰兒的氣味,而不是婆婆的體臭。」

脧神腦內突然聯想到公公婆婆那種鹹魚似的體味,的確叫人性慾全消。

「那麼秋山教授你有甚麼建議,」脧神再問。

「Practice!」這次秋山教授親自開口。
 
「怎樣練習?」

「你聽過NLP定立心錨的方法嗎?」水野小姐續道,「曾經有個實驗,如果每次餵狗隻進食前,先搖搖鈴;過了一段日子,那隻狗就算只聽到鈴聲,沒有食物,也一樣會不斷流口水。」

脧神想了一會,嘗試總結,「所以我現在開始要練習,看見小悅時就要唱『有隻雀仔跌落水』。直至有朝一日,我獨個兒唱兒歌時也會勃起,就算成功了,對嗎?」

「理論上正確。當然,你選擇的心錨可以不是唱歌,而是其他『儀式』,」周醫生代為解釋。

脧神偷偷笑了一下,一來是因為他的傷患開始看見了曙光;二來他在想,如果今晚他一邊對著韓妹唱『有隻雀仔跌落水』、一邊毛手毛腳,韓妹會不會叫他不用再看精神科,而直接找個心理醫生。

脧神別過秋山教授,等到韓妹下班。

「我昨天買兩塊牛扒。今晚我煮給你,試試我手勢,好嗎?」韓妹說,雙手緊緊纏著脧神手臂。

「好,不過跟我回重慶大廈,我想拿點東西。」

的士很快便來到尖沙咀,脧神叫韓妹在樓下等,以免要跟她解釋子悠的事。

脧神走進房中,子悠兩母子不在。他打開衣櫃的污衣袋,拿出了小悅一件和尚袍,靠過鼻子嗅一嗅...

實驗成功了!他沒想過昨晚實驗失敗,因為用錯了小悅的乾淨衫。

脧神滿心歡喜的偷走他的道具,正想關門離去,忽然見到衣櫃內有另一個啡色公文袋,像埋藏起的秘密情書一般,放在衣物最底層。

好奇心驅使下,脧神打開公文袋,發現了子悠一些證件,還有一張沒銀碼的支票,發票人名稱是...

MS TSUI KA KEI KATIE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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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一晚睡得不好,不單是因為小悅哭醒了兩次,而且媽媽子悠隔兩個小時就開燈檢查一下小女兒,睡得甜不甜。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朝一早,天還未光透,又給子悠吵醒。

「脧神,早晨,」子悠站在下格床沿,上半身倚著脧神床邊,「小悅要吃奶,麻煩你可不可以進入廁所等一等?」

他們住的這間劏房有間很小的獨立廁所,房間地方淺窄,只夠放一個衣櫃一道雙格床。如果子悠要餵奶,脧神不想躲入廁所,便要離開房間一會。

「甚麼!?」脧神在擦眼睛,「不是吧,今天是星期日...現在幾點?」

「八時。」

「麻煩妳行行好心,不要吵醒我。我躲在這裡,保證不偷看妳,讓我多睡幾小時,」脧神一個翻身,將臉埋在牆邊幾包尿片中。

「怎可以呢!」子悠嚷著,「麻煩你幫幫忙,廁所很髒,不可以在裡面餵,唯有請你屈就屈就。」她說罷一邊搖一邊哀求,死纏不放。

「呀...我前世欠了妳兩母女甚麼!」經過十五分鐘掙扎,脧神睡意全消。眼看敵子悠不過,唯有死死氣躲進廁所。

「謝謝你!」子悠拈著小悅的小手,教她揮手,「多謝丫,小悅學講多謝丫。」

脧神坐在馬桶上,呆等了半個鐘,迷迷糊又睡著了。不知過了多久,被一陣吵架聲弄醒。
 
「妳跟我回去吧!」一把男聲響起,「我在太古城有個單位在放租,我叫租客搬走,妳隨時可以住進去。」

脧神彎下身,頭下腳上,透過趟門底的縫隙中偷看。子悠已經穿回衣服,雙手抱在胸前;脧神看不見小悅,應該被放了在床上。一個五六十歲,光頭的胖男人正站在子悠面前。他的肚腩撐得白色裇衫飽飽滿滿,穿著那種大肥佬專用的皮帶。

脧神再彎低一點,發覺肥佬的五官跟小悅有點像樣,莫非這位就是小孩的爸爸?

「我不需要你幫,」子悠嘟起咀,倔強的說,「我就是不想跟你住得太近,免得碰上你那個所謂老婆。」

「但是,這裡怎能住人呢!?你不為自己,也為孩子想想。」肥佬瞄一瞄四周環境,面上露出不屑的咀臉。

「你還好意思跟我提到小悅,」子悠別個臉,「當初你叫我打掉她!小悅是我的女兒,你怎麼忍心可以殺了她。」
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,」肥佬想解釋,不過子悠硬性子,甚麼都聽不進耳內。

「妳打算一直住在這兒嗎?」肥佬又問,「照顧著這小孩,妳連糊口的收入都沒有。一兩年後她還要上學,衣食住行都是錢,妳總得有個計劃吧。」

「我會搞定,不需你操心。」子悠一副對話到此為止的語氣,肥佬多說幾句,自討沒趣,拿起手提包離開,「這裡有幾千塊,給孩子買點新衣服,小悅衫褲都不合身了。妳也不想她病倒吧。」

子悠扭擰了一會,最後都收下了錢。脧神眼利,那疊一千紙幣何止幾千塊。肥佬出手倒闊綽,子悠應該就是靠這個有婦之夫救濟,才養得起這小孩。

肥佬離開沒多久,脧神才敢走出廁所。看見子悠一臉委屈,伏在床上哭個不停。

「妳...妳還可以吧,」脧神坐在床邊,不知可以說甚麼,「我有東西可以幫手嗎?」

「我沒事...不用你裝好心。」

小悅也給她媽媽的哭聲弄醒,子悠擦乾眼淚,抱起孩子離開房間,臨別前怒目瞪了脧神一眼。

脧神無原無故被遷怒,心裡不是味兒,爬回上格床竄進被窩,卻怎樣都再睡不著。
 
脧神午餐過後就回到辦工室,肥牛和黑仔罕有地星期日大白天都留在公司。他們嚴陣以待的坐在會議室,望著長枱上面一封香檳金色的正方形信封,就像信封裡裝滿碳蛆菌一般。

「肥牛,幹甚麼?」脧神好奇的問。

「我今朝在媽媽家的信箱發現這封信,」肥牛雙眼沒離開過那封信,「封面的字跡,是Debra寫的。」

脧神懶理肥牛緊張的舉動,一手拿起信封打開了。這是封請帖,封面印有Debra 和一個中年男人的婚照。

「噢,Debra 和這個大陸肥仔下個月尾結婚,」脧神揭開內頁,放到肥牛面前,「她還有臉請你去飲喜酒。」

「你們說我應不應該去?」牛肥扁起咀、露出很可憐的樣子。

「不應該,我怕你去到喝醉酒會鬧事,」黑仔以事論事,「而且我包準你會哭得死去活來、丟人現眼。」

黑仔和脧神不打擾正在內心爭扎的肥牛,二人到別的房間談正事。

「完成了秦伯伯的案子,公司總算掙到未來一年的營運資金,足夠交租和重建肥牛的電腦數據庫開支,」黑仔張開一本舊式數簿。他辦事沒脧神有創意,不過很有條理、事事細心,「接下來我們三人吃粥吃飯,就要看接下來的生意。」

「還有客人打來查詢嗎?」脧神問。

「小貓三兩隻,打電話來駡我們的師奶倒不少。」黑仔打開一個紙皮箱,內裡全都是文件,「如果想賺大錢,可以考慮這宗案子。這是導致我偵探社結業的案子,桃色糾紛、反跟蹤案。委託人王百萬先生非常肯花錢,不過帶點危險性。我舊老闆就是被王先生老婆迫到要潛逃的,幸好我還未正式接手,避過一劫。脧神你會想接這類案子嗎?」

脧神聽到『危險性』三個字,反而激發了他興趣,「你舊老闆開價多少?」

「六十五萬,」黑仔指著帳目表,「任務只有一個:『阻止委託人妻子所有監聽設備』。」

「給我打電話給這個王百萬,安排我們見個面吧!」脧神咬著原子筆,「給他開價一百萬。」

「一百萬!」黑仔瞪大了眼睛,「你瘋了嗎?」

「我沒瘋。一百萬,而且是美金。」
 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 
同日晚上,中環,國金二期高層私人會所。

因為是星期天的關係,會所咖啡廳的客人屈指可數。脧神坐在靠窗的黑色真皮梳化上,心裡緊張得不得了。他試水式開出天價一百萬美金,客人還肯出來見面,證明這宗任務非比尋常。

「你好,你就是張先生吧。」一個身穿條子西裝的中年男人說,坐到脧神對面,「我就是王百萬。」

「王先生,叫我脧神就可以了,」脧神呷一口三十年Highland Park,望著維港夜景說,「聽聞閣下肯出重金,找人幫您解決些問題。」

「你同事黑仔跟我初步提過些條件,您胃口不小嘛。」王生同樣點了杯酒,上下打量脧神,「黑仔的舊老闆,任務未開始已經失手,害我也吃了不少苦頭。我沒空慢慢用自己來當實驗品。錢,我不介意付多付少;但如果任務失敗,我會叫你和你同事都不好過。」

「連準備工夫都沒做好,是黑仔舊老闆失敗的主因,」脧神望著王生身上的衣物,盡是名牌貨,「受人錢財,替人消災,天公地道。大家不如開門見山,講一下閣下的要求吧。」

「你想必早知到我背景吧?」王生伸出左手,把玩枱上的威士忌,雙眼卻盯著脧神不放。

「瞭如指掌,」脧神抬高鼻子,他知道王生在測試自己,「王生三十年前開始靠製衣業起家,身家合計超過六億美金。第一任妻子陸嬌,和王先生識於微時,九零年離婚,她現在定居廣東省佛山巿。現任妻子是警界一姐馬琳馬局長,未來保安局局長大熱人選。」

脧神嚥下一口辛辣的威士忌,傾前上身道,「王先生你想避過警界一姐耳目,去找青梅竹馬的第一任妻子陸嬌,想必是不可能的任務。但是得罪一姐,離婚的話,你的代價是一半身家,折合三億美金!」

「嗯...」王百萬眼睛骨碌骨碌轉,但是沒站起來離開,脧神知道第一關他是過定了。

「王夫人精神還好吧?」脧神繼續進迫。

「我老婆?她還在警署開會。」王百萬還拿著枱面上的杯,不過再沒呷過一口。

「我不是說馬局長,」脧神緊緊盯住對方雙眼,「我說的是陸嬌。她半年前確診心臟病和輕微中風,不是你的資金支持,聘請了國內名醫出手,性命早已不保了。」

脧神口裡說得輕鬆,假裝準備充足,但其實是這半天翻閱黑仔的舊檔案,推敲得出的結論。而且剛好肥牛的OpenRoom搶修完畢,翻查出陸嬌國內的病歷,才這麼快找得到王百萬的痛腳。

王百萬不發一言,似在盤算甚麼。

正當一切順利進行,脧神電話嚮了一下,肥件傳來了一個短訊:王百萬五分鐘前在澳門乘直升機離境,現在還在大海上空,你面前是個冒牌貨!
 
脧神假裝鎮定,心臟卻砰砰亂跳!究竟面前這個冒牌貨是誰?

如果是王百萬的人,那就是王先生在懷疑他斤兩未夠,用替身來測試他;又或者王百萬自身難保,不放便露面。最壞情況,就是面前這個冒牌貨是王太馬局長的人,那脧神三人很快便要步黑仔舊老闆後塵,被迫遠走高飛了。

電話再嚮起,這次是黑仔傳來的短訊:左右手袖口鈕大小不同,左手有古怪!可能是偷聽器!

脧神簡單短訊回覆一句:Plan B!

一名侍應生拿著另一瓶伏牡加和燭光小擺設過來。侍應不小心踏著王百萬腳面,一個失足,將大半杯酒倒在王生褲子上。侍應急忙拿著白抹布,不過沒幫王先生清理,反倒像按著他不讓他站起來。侍應和王百萬打個照面,這是黑仔!

伏特加浸透到內褲子,冰冷得出奇,一陣刺鼻臭氣湧上來。這個冒牌王百萬心知不妙,這不是烈酒,而是工業用酒精!

脧神拿起蠟燭,另一隻手按住冒牌王生左手手腕,緊緊蓋住䄂口的偷聽器。他表情在忽明忽暗的燭光旁份外駭人,「先生,告訴我誰人指示你過來。三秒內不答,就和你老二說再見吧,這半瓶乙醇足夠把你老二和屁股燒個稀巴爛!」

「王百萬!」冒牌貨差點嚇得尿了出來,咀唇還在震抖,「是王百萬先生指示我來的。我是他替身,老闆身上有偷聽器,不方便露面,他現在剛從澳門回來。」

「他講大話!黑仔動手。」脧神狠狠的說。

冒牌貨求饒地叫道,「我沒說謊!我沒說謊!」黑仔一手接過蠟燭,倒在冒牌貨私處!冒牌貨下體感到一陣焦熱,嚇得尿了褲子!不過出奇地酒精沒點起火焰,冒牌貨西褲拉鍊上結了一片蠟印。

脧神對著䄂口鈕上的偷聽器說,「王先生,這就是我們反偷聽技術的水平,不知道閣下滿不滿意呢?」
 
冒牌貨西裝袋內的電話嚮起,黑仔拿出來給脧神接聽。

「您好,我是脧神,」

「Impressive! 」電話中傳來正版王百萬的聲音,脧神也想不到他開口第一句,竟然是嘉許,「他是我的人,是我慣用的替身,不要為難他。」

脧神使個眼色,黑仔放開冒牌貨,叫他到洗手間先清理一下。冒牌貨如釋重負,夾著尾巴速速逃走。

「脧神先生,我的背景相信你也知道得七七八八,我也沒料到你連我前妻陸嬌的病情都查得到出來,」王百萬的聲線不單沒有怪責意味,反倒帶點興奮,「醫生說她最多只有一年半壽命,我欠她太多了...我的要求很簡單,我想人間蒸發一年,然後待在她身邊!」

「甚麼時候開始?」

「我知道這個任務不容易,我給你半年時間,」王百萬道,「今天是六月三十日,我要在明年一月一日之前失踪。事成之後,我會給你三倍酬勞;不過,如果任務失敗了,我要你跟阿嬌一起上路!」

「成交!」脧神吞嚥一下口水,「一言為定!」
 
脧神和黑仔怱怱的走到樓下,肥牛駕著黑仔的七人車疾馳過來。他們二人立刻跳上車子,極速前往上環。

黑仔在車上換過侍應制服,穿回便裝。肥牛一邊超速駕駛,一邊從口袋中拿出一部諾基亞8810 ,交給脧神,「這個交給王百萬!」

「嘩,這部8810我以前也有!」脧神滿心歡喜的接過手提電話,問肥牛,「你改裝了甚麼地方?」

「內裡全部零件,除了外殼,」雖然已經是夜晚,肥牛帶著一副銀色太陽眼鏡,路面的燈光在鏡面上飛閃,「外殼的構造經已太完美,堪稱無堅不摧。」

車子不到五分鐘已經駛進信德中心停車場,肥牛單手扭軚掉頭,大有亡命小巴司機的氣魄。

「脧神,二樓殘廁等,」黑仔尙未等車子停定,已經跳了下車,「待會兒見。」

脧神走到殘廁廁格,反鎖自己在裡面,等待黑仔帶王百萬過來。不到三分鐘,脧神收到黑仔電話,「黃花魚正在游向魚網,準備魚餌。十五秒後到。」

脧神看著手錶計時倒數,打開門鎖,廁格門同時間打開,一個跟冒牌王百萬一模一樣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。正牌貨眼神很幹練、多了點風霜,連髮型也梳得一絲不苟。顯然他也沒想到脧神行動這麼神速,他一下直升機,便有人在恭候他。

脧神將諾基亞交給王百萬,然後拿出一支筆,在廁紙上寫著:我們以後用這個溝通。

王百萬做出OK的手勢,跟脧神重重的握一下手,開門離去。

脧神在馬桶沖掉手上的廁紙,再回去車子會合二人。黑仔肥牛已經坐在前座,等他回來。
 
「一切順利,」脧神終於放鬆下來,大字型倒臥在車子正中間,「這是個好開始!」

黑仔也疲憊不堪,「幸好我們發現那是個冒牌貨,不然這美金一百萬生意就白白流走!七百多萬港紙耶,要我當二十年差才掙得到!」

「喔,我忘了說,」脧神躬前身子,拍一拍前座二人膊頭,「剛才王老闆跟我談好,事成以後,我們可以得到三百萬,美金!」

「甚麼!」肥牛失控的錯踏油門,差點欄腰撞上一部電車,「我沒聽錯嗎?我一輩子也沒可能掙得到這個數目!」

黑仔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鼓舞,笑得像賣牙膏廣告。

脧神刻意不說王百萬對他人身恐嚇那部分,免得破壞這刻的好氣氛。

「今晚我們實在狗屁般好運。我剛才還在猜,以為冒牌貨是王百萬老婆馬琳的人,差點誤了大事,」脧神轉過去問黑仔,「對了,Plan B 明明是拿乙醇倒在冒牌貨上,怎麼那些東西燒不著?」

「噢,我就是怕殺錯良民,真的燒了他祠堂。所以倒下冒牌貨身上去那杯,只是普通伏特加;那些火酒味是從那條白抹布傳來的,」黑仔仍是笑不攏咀,「我想事事安全一點,不致於誤了事吧。」

「不,這實在太好了...」脧神心裡興幸,有黑仔這種穩陣的隊友,平衡一下他莽撞進取的性格。他望著肥牛,忽爾沉寂下來,別有所思。

「肥牛,你不如去參加Debra 的婚禮吧!或許...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獲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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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天後,尖東一棟舊式商業大廈。

脧神三人佔用了原先黑仔的私家偵探社辦公室。自從黑仔舊老闆潛逃,這裡就成了他們三人的新地盤。

脧神呵久連連,喝著杯廉價三合一咖啡,好像睡得很差。

「朘神你幹嗎?你黑眼圈快變成黑眼袋了。」黑仔問。他總是每朝八時就準時回來,讓P女繼續以為他要準時上班。

「這幾晚睡得很差。隔鄰房剛剛搬來了一戶有個手抱小孩的,每晚都哭個不停,遲點我索性跟肥牛一樣在這兒睡算了。」脧神又打了個呵欠。

肥牛從另一間房走出來,拿著牙膏牙刷。自從東莞一役,他每天午飯後就在先達開店,夜晚就回辦公室搶救OpenRoom,一直到天光才睡。

他們三人日以繼夜、夜以繼日工作,就是希望公司快點找到第一批收入。脧神堅持走高檔路線,只做熟客,服務少數拿得起錢的客人。但黑仔肥牛卻對在那裡找第一位客人,毫無頭緒。

叮噹!

脧神開門,一個老翁按鐘進來。

「呃...請問這裡是不是『出軌敢死隊』?」那伯伯問道。他神情閃閃縮縮,穿著一件很多破洞的菊花牌白色內衣。

「歡迎光臨,」脧神招呼老伯伯進內,「請問你怎稱呼呢?。」

「呃,你好,我姓秦,老人院的院友都慣了叫我肺叔。」老伯走進房間,坐了下來,「我在分類廣告看見你們公司,專門幫人出軌...」

黑仔張開口,不可思議的望著肥牛。當初黑仔極力反對他們買一小格分類廣告,怕那些廣告沒人會看。怎料第二天就有回應。

「嗯...對,有事可以幫你嗎?」黑仔問。

「喔,你們不是幫人出軌嗎?我想出軌呀!」秦伯伯的反應直率得可以。

「歡迎歡迎,」脧神為免失去他們第一單生意,收起平時的氣燄,禮貌的説,「這兩位是我們的資訊系統部主管,以及行動部指揮。我姓張,你可以叫我Jerson,是這裡的 Imagineer,請這邊坐。」
 
秦伯伯坐到雲石枱前,有點茫茫然不知所措。脧神關上門,房內只有他和伯伯二人。脧神泡了杯咖啡,放在秦伯伯面前,「秦肺伯伯,可以先告訴我你現在的家庭背景嗎?讓我掌握多點資訊,我們才可以給您更周詳的計劃。」

「我和我老婆都住在老人院四年了,子女都在美國,」秦伯伯慢慢道來,「平日生活都是看重播的電視劇、聽電台的十八樓C座、讀報紙呀之類。我最喜就是逐格分類廣告慢慢看。」

朘神開始懷疑這位伯伯是不是運吉,平時生活太苦悶,想隨便找些人給他解悶。

脧神試探式的問,「和太太還有性生活嗎?」

「屌講呢啲!」秦伯伯笑淫淫的答,「老實說,我間中也有去按鐘仔。感情生活,近卅年都沒有了。」

「那你要怎樣的初戀?」

「唉,我都忘記了自己的初戀是個怎麼的模樣,」秦伯伯向上望著天花燈,努力回想半世紀以前的記憶,「我們那個年代,都是跳跳茶舞、去一去冰室,手也不敢拖。」

「秦伯伯,如果你想懷愐一下舊時情懷,其實不用花這麼多錢找我們。」脧神道,「我們的專長,是繞過老婆的偵測,幫客人偷腥。」

「我就是想找人幫忙這個,」秦伯伯從褲裝拿出一卷銀紙,當中夾著一張霉爛的支票,「錢財身外物。你說,如果我要找回初戀的感覺,要甚麼價錢?」

脧神照直說,「我們接的,都是高端客戶,最基本的出軌套餐,盛惠五萬八至九萬八。度身訂造,連囡囡放提、無限添飲的,至少二十萬起跳。」

「那沒問題,一分錢一分貨,反正錢帶不進棺材,」秦肺伯伯一口氣喝光面前的咖啡,「人到了我這個年紀,有甚麼比遺憾更要命?」

秦伯伯續說,「我五十年前,就是為了錢,娶了現在的老婆。這幾十年,豐衣足食,但是戀愛的感覺,我丁點兒也沒有試過。我要的是初戀!初戀呀!」

「事成之後,重重有賞,這裡先交下訂金。」秦伯伯將支票交予脧神。脧神嗅到那卷發霉紙張的氣味,有點作嘔。

秦伯伯再逗留了半小時,因為怕老婆發覺他離開老人院太久,之後匆匆離開,臨別前再三叮囑道,「世侄,記著千萬別讓我老婆知道,她有心臟病。」

脧神關上大門,向著肥牛黑仔咧咀而笑,「這次我們要幹得企企理理!一定要讓這位八十歳的老伯伯,找回初戀的感覺!」

黑仔肥牛接過脧神手上那張皺皺的支票,不相信的對望一眼。支票上的銀碼是...

五十萬!
 
***
 
一週後。

秦肺伯伯一大早就起床,走到大廳看電視,這是老人院每天的指定活動。除了不同的電視節目之外,這裡的生活可謂十年如一日,一點生氣都沒有。

兩三位院舍工作人員走進大廳,調好咪高峯,似是有要事宣佈。

老人院院長站出來,拍了拍手,希望得到各人注意,「大家早晨,我今天想為大家介紹一下,我們老人院的新活動。我們好榮幸,將會連同小童群益會,在下星期六舉行一場無分年齡界限的華爾茲交流營。」

幾個工友拍手,不過老伯伯老婆婆目光都不曾離開過電視機。

另一個中年女人拿起咪高峯,說道,「各位老友記,早晨!」眾人還是心不在焉,「我是小童群益會的王姑娘,我們剛收到一筆贊助,支持我們這個長幼共容、有益身心的活動!」她說話的腔調,很像東華保良介紹社區服務的宣傳影片,叫人目光潵煥。

一排年輕少男少女走出來,大約十五六歲。他們一字排開,手裡拿著幾件唐餅、半袋生果。

「這是我們的義工團,都是天水圍文娛中心的青年人!」王姑娘刻意提高八度,好吸引長者們注意,「他們很有愛心,今日帶了些禮物過來,給眾位院友。」

那十幾個男女青年各自拿著禮物,前來跟長者問好。

「伯伯你好,我叫小白,」一個身穿粉紅色風䄛,有少許嬰兒肥的少女走過來秦伯伯身邊。她香水涂得很濃,但卻不是俗艷的氣味,味道倒像件帶花香的肥皂,「這幾件餅和生果是我們義工隊送給你們的。」

「呃...謝謝。」秦伯伯望著小白,「嗯,你們是脧神的人嗎?」

「吓甚麼脧神?」

「不,沒甚麼了。」秦伯伯沒收到脧神的指示,究竟初戀會以怎樣的形式來到。莫非這幫青年人,將會為他帶來初戀...
 
王姑娘和青年人很快便散去,老人院剎那間又變回冷冷清清。

「老婆,妳也來參加這個華爾茲交流營嗎?」秦肺坐在老婆床邊,一邊切開生果。

「去啊,聽聞全個老人院的人都會去。其實都不算是甚麼營會,只是到大嶼山去睡一晚。」秦老太坐在床上,等候老公服伺。

「那些舞步我忘記得一乾二淨了,到時妳要提一提我。」秦伯伯憑空做起抱著舞伴的姿勢,「想不到事隔四五十年,還有機會跳舞。」

「嗯,」秦老太喚道,「那些橙你別吃,每次吃完都咳得停不下來。」

「沒問題沒問題,咳...」秦伯伯未吃生果,已經咳嗽了幾聲,「那我們一起去,看看誰跳得比較像樣。」

這天晚上,秦伯伯患得患失,睡得不太好。他一邊努力溫習尚記得的幾個舞步、一會兒又幻想抱著小白轉圈的身姿。在枯燥的生活中,忽爾有一件事讓他日思夜想。他暗暗希望,下星期六營會早點來臨。
 
***
 
在老人院中,一每天的時光過得比外面慢上幾拍。接下來這星期,王姑娘隔天會帶跳舞導師和兩三個青年義工過來,教一班長者幾個基本舞步。老伯伯老婆婆都跳得亂七八糟,卻顯得無比興奮。

「唏,王姑娘,」秦肺伯伯鼓起勇氣問道,「這幾天都不見妳那個義工小白,她會來營會嗎?」

「會呀,她報了名,」王姑娘翻看手中的紀錄,「秦伯伯,她應該跟你和太太,還有幾個院友都是同一組。」

秦伯伯顯得無比興奮,卻伯老婆起疑,不敢再問下去。

直到交流營當天,全個老人院空群出動。連看更嬸嬸都換了一套原子褲運動裝,拉下大閘,幾十人坐上旅遊巴,前住大嶼山一處營地。

「你好嗎?秦生秦太,」小白由車頭走過來,坐在秦太身邊,「今天精神得不錯嘛!今晚就要看你兩位表演了。王姑娘跟我說,兩位跳華爾茲很合拍。」

「那裡那裡,」秦太答。小白那種沒殺傷力的面孔,總能輕易地跟人混熟。

「我也聽說你跟跳舞導師跳得很不錯,待會兒不如一起做First Dance,」秦伯伯搭訕道。

秦太反對說,「老公你跳得一塌糊塗,不要獻醜吧。」

「你大我呀!」秦肺叔睜開三白眼,「我們就四個人一起跳吧!」

「好啊,只要你們不介意我笨手笨腳就可以了。」小白說罷再找其他院友談天。一路上,再有幾個義工走過來跟他們打招呼,但秦伯伯都沒聽進耳內。
 
「歡迎各位,」王姑娘拿著咪高峯,像個快要登台的酒廊歌手,「歡迎大家參加我們『長幼共融舞不停』、兩日一夜的營會。我們好高興,有我們的一班義工,之前幾天輪流到院舍中教授跳舞,相信大家都學了不少東西,對吧?」

拍掌聲此起彼落,反應前幾天好多了。

「現在就有請跳舞導師Patrick、義工小白,還有秦生秦太為我們領舞!」

燈光暗淡下來,背景音樂響起,是首舒情的慢拍舊歌。秦伯伯抱著秦太,眼尾卻盯著小白,時刻留意著她有沒有被導師抱得太緊。

「專心點好嗎?」秦老太抱怨,「舞步全都錯了。」

「沒法子,老骨頭不靈光。不如妳跟導師跳一段?」說罷他倆和小白擦身而過,秦生鬆開手,跳舞導師也識趣,接過秦太,繼續起舞。

舞池上秦伯伯和小白面對面,久久未敢踏出第一步。

「來吧!一起跳吧!」小白主動靠入秦伯伯懷中,捉著他的手,小步小步的跟著節拍挪動身子。秦伯伯的手心冒汗,拖著小白冰冷的小手,再次嗅到她身上的肥皂香氣,一起徐徐轉動。

其他人開始加入,團團圍住秦伯伯一對在舞池中央,直至最後一顆音符,在秦伯伯心中不斷重播。

導師拖著秦老太,走到秦伯伯二人面前,親了秦太手背一下。

「噢謝謝你,老師,」秦太似乎也有點神魂癲倒。秦伯伯有樣學樣,也在小白手上親了一下。

「秦生秦太,我跟你們介紹,這是Patrick,是我的排舞老師,也是我男朋友,」小白雙眼彎成一條細線,「是我帶他一起來做義工的。」

「喔...那個...是嗎。」秦伯伯看著二人,重新走出舞池,跳出了輕快青春的舞步,在人群間還偷偷的吻了一下。秦老太忙著跟別的院友串門子,丟下秦伯伯一個。

秦肺心頭像負了幾十磅重,壓得他透不過氣;他一望到小白跟導師的身影,心頭又像一下子被掏空了。

「王姑娘,」秦伯伯走到大門口,「我想走。我想回老人院。」
 
在回程路上,秦伯伯一聲?響。王姑娘叫了一部輕型貨車,先將部分器材運回老人院,順路帶秦伯伯回去。

「秦伯伯,身體沒大礙吧?」王姑娘關心道。

「沒事,我回去吃點藥就可以了。」秦伯伯悶悶不樂的望著車外,「對不起,累妳要專程送我回去。」

「不打緊,我本身就要回去放下些東西。」王姑娘笑了一下,「我也不是十八廿二,不夠精力跟那班年輕人玩通宵。」

「對...歲月趨人...」

「秦伯伯,你看上了小白嗎?」王姑娘突然問道。

秦伯伯默不作聲,仍然望著街上飛馳後退的淡黃色街燈。他本想含混幾句,但多想一下,發覺自己連狡辯的心情都沒有。

王姑娘拍了拍秦生肩膀,逕自說起自己故事,「我以前老公跟你一樣,有甚麼事,都埋在心裡裝作沒事,臉色卻難看得要命。」

王姑娘鼻子一酸,眼淚溜在眼角,「後來他得了肺癌,也沒有和我說,直至死了一刻我才知道。」

「對不起,提起妳傷心事,」秦伯伯道,「其實我身體也很大問題,應該過不了這兩三年。跟你先生一樣,是肺癌。」

「秦太知道嗎?」

「我沒說。」奏伯伯道,「我不想她操心。」

小型貨車駛進老人院小巷,二人下了車。王姑娘拉起大閘,秦伯伯幫手捧著部陳年留聲機,放入去大廳。

「嘩!這副東西,我以前也有一部!」秦伯伯雙眼發光,在昏暗的老人院中發亮。

王姑娘關好大閘,院內沒有其他人,靜得要命。她從另一箱物資中,抽出一隻黑膠唱片。

「猜猜這是啥?」王姑娘將唱片放入留聲機,吱吱怪叫幾聲之後,奏出了一段優美的前奏。

「喔!The Last Waltz!漢普汀克!」秦伯伯開心得像個小孩,不自覺的哼著音樂,「這首歌我聽過一萬次!」

「你喜歡就好,這是我老公的私人珍藏,」王姑娘伸出手,「賞面和我跳這一曲嗎?」
 
一二三...一二三...一二三...

"I had the last waltz with you,
Two lonely people together..."

在昏暗卻又熟悉的老人院大廳中,二人隨著節奏,緩緩轉圈。

秦伯伯慶幸自己有點老眼昏花,懷中的王姑娘,當然不再年輕貌美,但卻是個可以談心事的人。

他們腳下的紙皮石、頭上的掛牆風扇,一切一切又回到遙遠的七十年代。那是他們倆的花樣年華,被定格在記憶深深處的光景。

隨著舞步轉動,世界每樣事都在飛快流逝;秦伯伯享受著些微暈眩的感覺,看著自己的舞伴,身體竟然出現了久違了的衝動。

「喔...對不起,」秦伯伯不好意思的說。王姑娘一臉尷尬,想必是秦伯伯抱得她太緊,她早就感覺得到。

秦伯伯坐在梳化上,舒暢的呼一口氣,王姑娘也坐在旁邊。

「小白是個天使沒錯,是個女神,」秦伯伯自言自語,「但我只是個超齡的老兵,早知不會有結果的。我最渴望的,只是有個人可以分享一下我餘下的時光...」

留聲機繼續播放著...

"I had the last waltz with you,
Two lonely people together.
I fell in love with you,
The last waltz should last forever..."
 
***
 
翌日朝清晨。

天邊剛吐出魚肚白,秦伯伯沒有開燈,只靠著窗外微藍的光線,穿回他的棕色西褲。

「我們之後還有機會見嗎?」秦伯伯問,望著王姑娘梳理她的髮髻。

「看緣份囉,」王姑娘說,「我不是小童群益會員工,只是個帶隊義工。會不會再回來這間老人院,很難說。」

「那...」秦伯伯有點依依不捨,「最少也讓我知道妳的名字吧...」

「有其他人在,你還是叫我王姑娘好了,」王姑娘拉一拉秦伯伯的衣領,雙手仍掛在他雙肩,「只有我們兩個的話,叫我露露吧。」
 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 
脧神在計程車內,正由機場回去重慶大廈,便接到姥姥電話。

「脧神,所有事搞定了,」姥姥說,「我要立刻帶小白和Patrick回去。夜總會那邊不可以請這麼長的假。」

「辛苦了,幫我多謝一聲她們,」脧神道,「我剛從台灣回來。你們三人的酬勞,明天會過戶。」

「我有個問題...」姥姥問,「你怎麼知道他有肺癌。」

「我同事看過他的病歷紀錄,他交的五十萬訂金,好可能是危疾賠償金,」脧神望著街景,「所以我不會收他尾數,當是做善事吧。」

車子停在重慶大廈門前。雖然他們公司剛拿到筆可觀的現金,但為謹慎理財起見,他還是決定多留在劏房一會兒。

他回到自己的房門前,拿出鎖匙,打開木門...

呀一一一

一把女的尖叫聲響起,嚇得脧神不知所措。一個年輕女人坐在下格床餵餔母乳,沒穿上衣。沒想到脧神忽然開門進來,二人打個照面!

少婦橫手執起一個枕頭,丟中脧神臉上。脧神呆了半响,才懂關回大門。

五分鐘後,少婦怒氣沖沖地走出來,「怎麼你進來不敲門?」

「這是我的房,敲甚麼門?」脧神反唇相稽。

「這不是你『一個人』的房,這裡只有上格床是你的,下格床我租了!以後你出入麻煩先敲門!」少婦單手叉著腰、另一隻手抱著嬰孩,「你...剛才看到甚麼!?」

「甚麼都沒看到!都給孩子遮住,」脧神輕薄的說,「妳不是認為,妳胸部勁爆得比這小孩的頭還大吧!?」

脧神有點不忿氣,「妳幾時搬進來的,怎麼我不知道,」

「搬過來這邊第四天啦,只是你沒回來,」少婦說,「原先那邊的幾個大叔都吸煙,所以包租公幫忙調了我過來。」

脧神望了嬰孩一眼,吃飽了滿足的睡在媽媽懷中。脧神死死氣回到房間內,發覺半張上格床被尿片佔據了。

「這幾包尿片怎麼回事?」脧神挑釁的問,少婦卻裝作沒聽到。

「孩子爸爸呢?」脧神隨口問句,怎料這次少婦很大反應,「這孩子沒爸爸!她跟我姓,叫歐陽悅,你可以叫她小悅。我叫歐陽子悠。」

「妳叫我脧神吧,有甚麼事要幫手,都千萬不要找我。」脧神爬回被攻佔的上格床。認真考慮到底跟肥牛在辦公室同居難熬,還是應留在這兒看這兩母女面色。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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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晨,八點十二分。重慶大廈。

鈴~~~~~~~

脧神床頭的電話嚮起,他睡眼惺忪的接聽黑仔來電。

「喂脧神,早晨,」電話傳來黑仔緊張的聲音,「起床了沒有?」

「三秒前給吵醒了,」脧神伸一伸懶腰,「如果你想多謝我昨晚替你解圍,免了。一世人兩兄弟,別婆婆媽媽。」

「我不是說這個。你先前託我去找你出事那架車,舊伙記已經幫我找到了,」黑仔說,「給你猜中,部車給人下了手腳!」

「甚麼!?」脧神一下子醒了過來。

「對,伙記追查到一間專門非法改裝汽車的維修公司。那邊的修車師父說,有個女人要求換走氣墊,和指定改裝成一種很易老化的剎車碟。腳踏起初不會有問題,但多剎幾次車便快速磨蝕,忽然間會完全失靈。」黑仔緊張的說,「這個女的,分明想要了你的命。」

脧神在上格床坐好,思緒千絲萬縷。可以無聲無色駕走他的車加工,關係一定非比尋常。不是家人,就是他的女人。

「查得到那女人身份嗎?」

「不可能,」黑仔答道,「幹得非法改車,都不會過問客人是誰。」

「嗯...謝謝你。下午你有空嗎?我會過肥牛家幫手搬東西,到時再說。」脧神問。

「沒問題,我先向私家偵探社新老闆報到,午飯後過來。」黑仔遲延了一回,「呃,好奇一問,昨晚那班兇神惡剎的大漢是甚麼人?你怎麼找來的?」

「那幾位南亞大叔是劏房的宿友,我跟他們說我初來報到,好應該孝敬他們一餐,當作見面禮。」脧神懶洋洋的說,「唯一條件,是如果我一吹口哨,他們便要站起身...」
 
脧神收好電話,翻個身子回到被窩...

鈴~~~~~~~

「喂脧神,早晨,」電話這次傳來肥牛緊張的聲音,「起床了沒有?」

「五分鐘前給吵醒了,」脧神再伸一伸懶腰,「幹嗎這麼早找我?不是說好一點才過來嗎?」

「我不是說這個。你電話給裝上那顆軍用GPS,我已經聯絡到賣家。」肥牛說,「給你猜中,是個女人訂購的!」

「查得到那女人身份嗎?」

「不可能,」肥牛答道,「幹得黑巿軍用設備,都不會過問客人是誰。」

「嗯,那待會執房時間再說。黑仔都會過來幫手。」

脧神收好電話,翻個身子回到被窩...

鈴~~~~~~~

「喂脧神,早晨,」電話傳來韓妹緊張的聲音,「起床了沒有?」

「十分鐘前給吵醒了,」脧神又再伸一伸懶腰,「幹嗎又這麼早找我?不是說好明晚才接妳放工嗎?」

「我不是說這個。執房的嬸嬸說,她昨天又見到那個偷看你的女人,」韓妹說,「她想找你聯絡電話,不過嬸嬸都不知道,之後她就走了。」

「知道女人身份嗎?」

「怎會知道,」韓妹說,「不過她留下了電話號碼給你,號碼是6000-xxxx。」

「噢!終於有點好消息,我太愛妳了!」脧神高呼,他身世之迷終於有點眉目。

「那裡...嗯...謝謝...」韓妹暗自興幸,脧神這刻不是站在面前。那她就不用尷尷尬尬,怕被看到自己雙頰忽爾通紅。
 
***
 
下午,肥牛家。

脧神到步以後,完全沒有幫忙過收拾東西,只是來回踱步、不斷重撥神秘女人的電話。可是電話一直沒接通,脧神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個正確號碼。

「肥牛、黑仔,可以找到這個電話是誰的嗎?」脧神問。

「沒可能。」二人異口同聲地答。肥牛補充說,「這些電話咭鴨寮街一百塊十幾張,怎會追尋得到來源。」

脧神無視在忙的二人,望著窗外的天空,自言自語在重組案情。

「失憶前,我有個親密的女人,動用到偷聽器監視我行踪;又恨不得殺死我,偷偷改動我的車、好叫我發生意外;就算我大難不死,仍在我昏迷期間隔天上來,等候機會...」脧神把玩手中的電話,「但是竟然夠膽留下聯絡電話,真叫我想不通。」

「她是想叫你自投羅網吧,」黑仔放好最後十幾本小說,開始封箱,「因為你搬走了、又辭掉了工作、又轉了電話,想找你殺掉也難。」

「那她又為甚麼,現在又關掉電話呢?」脧神百思不得其解。

「脧神兄,連你都想不透,我想我兩個凡夫俗子,是一輩子也解不開這個迷的。」肥牛喘著氣道,「麻煩你行行好,可否坐遠一點,你阻著我們搬家。我要在四點前、Debra產檢回來之前離開。」

脧神沒好氣的卷起衣袖幫忙,發覺差?多所有東西早就包好。屬於肥牛的家當,原來就只有四五個小小的紙皮箱。

「就這些嗎?」脧神說,「那不用叫搬運吧,落樓下找架的士就綽綽有餘。」

肥牛拿著Debra 房中那排「合照」相架,遲遲不肯放下。

「如果你還是不捨得,就帶走它們吧。」黑仔望著肥牛,貼心的說,「早點看厭了,才會你早點丟掉它。」

肥牛一臉唏噓,從相架拿走裡面的相片,放到背包之中。

「你知道嗎,我一點也沒怪那個奸夫周總,」肥牛揹起背包,打開大門,「他只是做了一樣我花了兩年都做不到的事。有些人就是這麼好命,贏在起跑線上。」

脧神拍一拍肥牛肩膀,和黑仔推著手推車,先去等升降機。

肥牛拿出鎖匙,上面還繫著一個海洋公園鎖匙扣,裡面是肥牛和Debra 的第一張合照。那天是他們拍拖第一天,開懷地笑得眯起了眼睛。

肥牛將鎖匙留在飯桌面,啪的一聲關上了大門。他知道在兩個好兄弟面前,不可以再哭。但那份不甘心的鬱氣,就像頭惡魔,不斷慫恿他去幹些一直沒膽做的事。

「脧神、黑仔,今晚我?想一個人對著我老媽子。可以帶我上東莞嗎?」
 
***


一步出東莞火車站,的士司機們看到三個男人一塊兒出來,二話不說便道,「老闆,去那兒?」

「麻煩你帶我們去最新最好的場,」脧神道,普通話純正得像本地人。

「那就去公主酒店囉,」 司機笑淫淫說。

車子十分鐘就到達,他們被安排到一間細小的房間。

肥牛神經亏亏的左望右望,不過一路上都沒說過甚麼話。黑仔比肥牛更神經質,每隔兩三分鐘就看一看電話,深怕P女會打電話給他。

「我還是先打給P女說肥牛失戀,騙她今晚在肥牛家過夜,明朝一早才回去。」黑仔說。

「你那樣說,包準你未來老婆叫你今晚就要回去。」脧神說,「兵不厭詐,實則虛之、虛則實之。你用肥牛那部手提,有個App可以扮是香港電話。再跟他說你在東涌肥牛家,陪他喝悶酒。今晚四時前『一定』會駕車回去。」

黑仔半信半疑,但都照著脧神指示去做,打電話給P女。

「老婆,我正肥牛東涌的家,他剛剛和Debra 鬧分手,現在在跟他喝悶酒,」黑仔按著台詞照念,「我很掛著妳喔。今晚三四時,喝得差不多時候,必定第一時間駕車回來了,妳可以等我一下嗎?」

「嗯,不用急著回來,喝了酒別駕車。」P女溫柔的說,「肥牛那邊有多張床嗎?你睡醒待酒氣散了才回來吧,我明早找爸媽飲茶,我們下午才碰面,好嗎?」

「沒問題,我晚些再打給妳。」黑仔做出昇龍拳的手勢,沒想過竟然這麼順利。

黑仔想了一下,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,望著脧神,「老兄,你對付女人真的很有一手!我們狡盡腦汁,都敵不過女人的直覺,總給她們揪住狐狸尾巴;你總是胡扯一通,就輕描淡寫的蒙混過去,神不知鬼不覺。」

「這不是胡扯,這叫兵法、鬼佬叫做Strategy。」脧神說得有點狡詐,「只不過我是套用在女人身上。」

「那你可以用你的Strategy,給我一打囡囡來嗎?」肥牛說,「先旨聲明,我不夠錢,只有一千多。」

「可以。」脧神抱在胸前,拋出一臉奸樣,「如果我勝了,你們兩個幫我做一件事;我輸了,一打囡囡的錢,我出。」

「一言為定。」二人同聲說。
 
一位卅來歲,穿著紫紅色旗袍的組長走進來,自我介紹,「三位老闆,我是Mimi,是這裡最紅的大家姐,我一組囡囡是最受歡迎的,包準老闆們挑到心頭好。」

「謝謝妳,」脧神開口冷漠的說,「我想見這裡最霉最少生意那組的組長。」

「甚麼?」旗袍女人不明所以,「但我們一組的囡囡才是最好的...」

「我再說一次,我要見生意最差那組。」脧神重申。

旗袍女人唯有離開,臉上掛上無數個問號。想這是第一次有嫖客來找最不受歡迎的小姐。

三分鐘不到,一個穿著青蘋果綠色旗袍的大嬸走了進來。她面上的姻脂太厚、口紅太深,嘴巴長得得濶,活像一隻化了濃妝的青蛙。

「老闆們,歡迎光臨。我是露露。」大嬸自我介紹,身子勉力扭出一個生硬的S型。

肥牛噗一聲笑了出來,「甚麼姥姥!」青蛙大嬸的造型實在太爆笑,本來鬱鬱寡歡的肥牛都忍俊不住。

青蛙姥姥拍一下手,十來個性感少女走進來,每個面上都化了姥姥同級的濃妝,脧神不禁聯想起哈佬喂扮紙紮公仔的演員。

「麻煩妳,姥姥,」脧神忍住笑,板起一副撲克臉,「我想和妳兩個人談談。」

「我?」姥姥指著自己,「我...已經二十年沒接過客了,功夫未免生疏,客倌你不介意吧?」

這次連黑仔都忍不住,跟肥牛笑得像蝦米般卷起肚子。

脧神左手扭了自己大腿一下,強忍著爆笑的衝動,說道,「我不是要妳服侍我,我想跟妳談生意。」脧神刻意無視背後二人的忍笑咇咇聲,「聽聞閣下一組生意不很好。如果妳肯聽我說,包準妳一星期之後妳會成為最紅的大家姐。」

姥姥再拍一下手,示意那排紙紮公仔退出去,房內只剩下她和脧神三人。

「一星期後,我大概已經被炒魷魚了,今晚連一個過夜客都未有。」姥姥拿出一包香煙,「有甚麼話快說,老娘就跟你放手一搏。」
 
脧神倒出兩杯白蘭地,「有聽過瑞士的芝士火鍋嗎?一窩至少賣一百法郞,即是七百多人民幣。」

「喔,你不是叫我轉賣火鍋吧?」姥姥道。

「不是。芝士火鍋之所以好吃,不是因為食材昂貴。相反,傳統芝士火鍋,是窮等人家的食物。」脧神繼續說。其餘三人雖然不知脧神想帶出甚麼,但都不敢分心,怕錯漏掉甚麼重要訊息,「幾百年前山區的農民,就是將倉裡每種不小心弄碎、賣不到錢的芝士碎塊,加點廉價白酒,泡些已硬掉的隔夜法包,回拼湊造成為這一道佳餚。烹調的成本,近乎零。」

「我還是不明白,」黑仔說道。

「姥姥,在這間夜總會,做最好最紅的,很難;但是要做與眾不同的,很易。」脧神繼續說,「如果一個囡囡整晚食白果,妳的收入就是零;機會成本,也是零。

「一位囡囡如果不方便,就沒客人挑過夜。收入也是零。

「一間總統套房,再美再大,租不出去,收入一樣是零。對不對?」

肥牛插咀,「你提議姥姥,將這些沒人要的東西,煮成一鍋賣出去?」

「全對!」脧神一口喝下白蘭地,「就像日本週年大減價的福袋,將幾件機會成本是零的產品綑綁式銷售,但不可以任客人挑。出去對客人說,每晚一點以後,會推出妳姥姥特備優惠,一皇四后套餐,包總統套房,盛惠二千。」

「二千?」姥姥開始明白箇中玄機,「這不是比雙飛還要便宜嗎?」

「對啊!所以客人一定會挑妳!而妳的經濟得益,等同於每個囡囡,至少有機會坐枱,不會食白果。加上多了一倍人多飲了的酒錢和小費,收入可以很可觀。」脧神解釋,「還有,請先叫她們落妝!淡妝就可以了。」

脧神站起身說,「我們先去吃點東西,十時正回來,妳立刻每間房跑一轉,說今晚試業,可以提早預訂。如果剛才那招湊效,十時前請預備一打囡囡,在這間房等我們,作為報答吧!」
 
***
 
「小二,來一客花生,兩支青島。」脧神一行人先去附近港式茶餐廳,填飽肚子。入夜之後外邊下起大雨,所以餐廳冷清得可以。

肥牛只有在吃的時候,才會收起苦瓜乾的表情,暫時忘卻失戀的痛苦。黑仔聽脧神提議,每隔兩小時,主動打電話給P女,防範於未然,以免她起疑。

肥牛的電話嚮起,牛媽媽打電話來。

「阿仔,你今天不是回來睡嗎?怎麼放下幾個紙皮箱就走了?」牛媽媽嗓門很大,隔著電話三呎也聽到她的對話。

肥牛答道,「今晚很忙,明天才回來,千萬別動我的電腦。」

「噢,那是電腦嗎?我以為又是那些模型,它們阻著我開枱打麻雀,我放了上天台。」牛媽媽說。

「不!外邊很大雨!老媽子妳快點給我拿回來!」肥牛大叫。

牛媽媽沒理會肥牛,「好吧,打完這八圈給你拿回來。我也在忙,不跟你說了。噢,絕章五筒!碰!」

電話傳來掛線的聲音,接下來牛媽媽也沒有再聽電話。哀莫大於心死,花了肥牛半年心血的OpenRoom系統,可能正被雨水浸泡著。他就像失去了靈魂的空殼,連吃飯的興趣都沒有。
 
黑仔和脧神看見像洩氣皮球的肥牛,正想好言安慰,黑仔的電話嚮起。幸好這不是P女,而是私家偵探社新老闆。

「喂,黑仔。有點緊要事跟你談,」電話傳來一把中年男人磁性的聲音,語氣很凝重,「之前跟你說過那單反跟蹤,出了些亂子,給客人王老闆的太太發現了。這個女人心狠手辣,我不得不避一避風頭!」

「嗄,老問,難道你意思是你要著草!?」黑仔問,手心開始冒汗,「不是吧,我們偵探社今天才第一天開業!」

「我也沒辦法,我已經離開香港,這一兩年恐怕不會回來的了。」黑仔老闆說,「連累到你,真對不起。」

電話傳來掛線的響聲。黑仔還未搞清楚狀況,但理智告訴他:他失業了!

飯桌上二人頹然而坐,就像有舊烏雲蓋著這幾個人。

這次輪到脧神的電話忽然響起,是韓妹。

「喂,脧神,我發現了一些東西...」韓妹的聲音很失望,像似剛哭完不久,「我正在處理你的住院理賠資料。嗯...我收到保險公司寄過來的一份保單副本。」

「不是要我找醫藥費吧?我的戶口已經所餘無幾。」脧神說得坦白。

「不是...你記得一個叫徐嘉琪的人嗎?」韓妹問。

「沒印象。」

「真的嗎...在保單受益人一欄,你寫上了她的名字,」韓妹很小心的說,似在試探脧神反應,「關係是夫妻。」
 
***
 
脧神一行三人,垂頭喪氣的回到公主夜總會那間房。

「Wow~~~」甫打開房門,一陣一陣閃紙屑迎面灑了下來,青蛙姥姥笑得合不攏嘴,張開雙手恭迎三人歸來。

「噢歡迎三位老闆回來!」姥姥用油腔滑調的聲線夾道歡迎,「老娘我好幾年沒像今晚吐氣揚眉了!我組所有囡囡,一件不留,破了這間夜總會紀錄!這一打囡囡,我私人送你們的。」

可是三人繼續沒精打彩,脧神說道,「麻煩姥姥妳先出去,我們三個想靜一下。」

「好好好,我先幫老闆你們開幾支好酒,算到我賬內,」姥姥跑江湖幾十年,哪會不懂看人眉頭眼額。她打點兩句,識趣地離開,「幾位是我恩公,以後儘管吩咐,我做牛做馬在所不辭。」

三個大男人坐在一塊,像對一班性感女郞不感興趣。囡囡唯有走過來倒酒,之後坐回原位。

肥牛酒量最淺,酒過三巡,很快便語無倫次,「為甚麼!?為甚麼阿媽要離開我?給我載綠帽!為甚麼Debra 為了打麻雀,浪費了我的心血結晶!」

說罷他像一架失控的飛機,一頭飄向坐在遠處、身材最好那幾個囡囡。肥牛噸位太重,一個人壓倒了三個女的,她們臉上露出差點窒息的樣子。

「唉!怎麼辦!」黑仔屈了一肚子氣,終於也爆發了,「卅幾歲人現在才來失業,還怎樣結婚!」

脧神拿著一杯加冰威士忌,沒肥牛黑仔那樣醉,腦內仍在思考韓妹所說的事:他原來已經結婚,但總總跡象顯示,這個老婆都想要了他的命。

「唉...紅顏禍水...」脧神自言自語。
 
脧神拿起咪,對著跌入了女人堆當中的黑仔肥牛二人說,「還記得剛才的打賭嗎?我乾淨俐落的勝了!」

二人眼神濛濛瀧瀧,坐直身子在聽,「我本來想要求你兩個,幫我手開一間顧問公司,專門幫人追女仔。我連名字都想好了,叫作『追女敢死隊』,不過...」

脧神呼一口氣,露出深痛欲絕的表情,「我認為女人這種生物,不配得到幸福!連我老婆都想幹掉我,叫我失去了前途、失去了大屋、失去了記憶、還失去了作為男人最基本的東西!」

黑仔和肥牛對望一下,似乎都不明白脧神在說甚麼東西。

黑仔灌了一口酒,站起來說,「我不是跟你一樣嗎?老兄!我給外母折磨了幾年,連新老闆都給客人的老婆迫走!人到中年才加入失業大軍,你叫我怎麼還能抬起頭,面對我未來老婆!」

「你兩個收聲!」肥牛扶著牆身,勉強站起來,「我最慘!我戴綠帽呀,是綠帽呀!!!還等我守身如玉,我的初戀情人竟然被他老闆中出,還懷了個孽種!」

脧神倒出三杯紅酒,分給三人,「所以,我改變了主意!我要全世界女人,家破人亡,淪為我們男人的洩慾工具!現在我誠邀兩位,咱們幹一番大事,成立全球第一間出軌顧問公司。我們幫助弱勢男士,找回公道!找回尊嚴!」

說罷脧神忽然脫下褲子,光著屁股,將小脧神放入紅酒杯!他拿出一條白色餐巾,將下體印過去,留下了一條脧印!

「皇天在上,今天我脧神以老二畫押,以昭我心!」他將白餐巾傳給他們,二人照做不誤,輪流打下脧印!

「好了!這幅三脧圖從此就是我們的商標。」脧神酒醉三分醒,一股熱血湧上心頭,「從今以後,我們三條脧、一條心!」

肥牛又跑回去,抱著一件囡囡,口齒不清的說,「那我們公司叫作甚麼?」

「光天化日、完美偷猩!我們是...」脧神高高站在茶几上,乾了手中那杯紅酒,「出軌敢死隊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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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中午。

黑仔和脧神走進Debra 的房間,肥牛大字形靜靜躺在床上、頭在床尾腳在床頭,懶得理會二人,了無生氣的望著天化板。宿醉了一夜之後,鬍渣長滿了一臉,眼袋發黑得像撞邪一樣。

「你頹廢多一兩天好了,」黑仔關心道,「Debra 都走了,你做甚麼都改變不到。我一早說這個女人養不熟,她跟你一起只是騎牛搵馬。」

黑仔轉頭跟脧神說,「今晚我要見P女父母提親,你要幫手照顧這頭牛,小心別讓他做傻事。別看他肥屍大隻,他心靈跟少女一樣脆弱。」

「儘量囉,他要衝去跳樓,三五七個我也拉不住他。」脧神冷嘲熱諷的說。他開解了肥牛一晚,已經倦到不行,同樣掛著一雙斗大的黑眼圈。「提親的事,有東西需要幫手嗎?」

「幫我殺了P女媽媽吧。除此以外,別無他法。」黑仔說,「她前前後後禮金酒席加了三次價!除非我會印銀紙,否則不可能追得上!為了要多找點錢,我甚至已經辭掉了警察的工作,當起私家偵探,都是為了她。」

「噢,錢銀方面,我都幫不了甚麼。」脧神抓抓那頭尊尼特普似的長髮,「我不知自己在失憶前買了些甚麼奪命金產品,總之銀行剛和我說,我的孖展戶口須要強制扣押所有保證金,戶口的現金只剩下幾千塊。股票倉內全是窩輪期權甚麼的,全部賣不了錢。」

脧神擦一擦眼,打了一個呵欠,「幸好醒來後找回你們兩個,總算有瓦遮頭。」

「呃...」肥牛聽到二人的對話,終於肯開聲,「我想說,這裡是Debra 出錢租的。她罵我罵得對,我連可以交租的收入也沒有。過兩天我便搬回去阿媽家裡,脧神麻煩你要再找別個地方住了。」

黑仔對著脧神說,「我有個遠房親戚,之前經營開藥油生意,最近兼辦劏房。脧神你如果手頭真的很緊,我可以到那邊問一問。租個床位,至少不用流落街頭。」

「唉,好吧,馬死落地行...」脧神嘆一口氣,「那劏房在那邊?」

「重慶大廈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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尖沙咀,阿一鮑魚專門店。

黑仔客客氣氣的跟座上兩個長輩倒茶,並將手提電話放在桌上。他換了件筆挺的西裝,本來箭豬似的髮型也梳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二八分界,顯然他很少穿西裝,領帶打得有點歪歪斜斜。

P女坐在黑仔身旁,左手刻意勾著黑仔前臂,跟座上另一個女人說,「媽媽,我之前已經跟妳談過了。我們真的很希望可以出年拍拖十周年那天舉行婚禮,」P女很溫文爾雅的說,「尖東香格里拉酒席那邊也有空檔,黑仔爸爸媽媽也很爽快地應承了。」

「我一向沒反對妳們的婚事,」P女媽媽說。她穿著加厚了假膊頭的絲質外套,留著一頭退流行的短鬈髮,鼻翼旁有顆醒目的大黑痣,上面還長著幾條毛。「我也想早點看見我的寶貝女出門。之不過,我只有Pricilla 妳一粒女,一定要嫁得風風光光,不可以丟了我的架。」

「伯有,上次妳提出的十八萬禮金,實在是有點超出我們預算。」黑仔開口,態度有點卑躬屈膝,「妳知道,我是警察 Pricilla 是敎師,收入總有個限。加上供樓酒席蜜月等開支,我們真是吃不消...」

「冇錢,就不要想結婚!你不是想叫我女兒寒寒酸酸就跟你過門吧,」伯母叉起一只鮑魚,不咬一口就整顆吞下,「上個月Pricilla 表姐出嫁,多體面!禮金二十八萬,十八圍酒席,餅咭無限量供應。我妹妹女婿,哼都沒哼一聲。黑仔,你幾時才有人家出息?」

「其實黑仔對我很好,又曾經拿過銀雞獎,早晚會升督察的。」P女為黑仔幫腔,「爸爸,可以出句聲嗎?」

「嗯...」P女爸爸瞄一瞄老婆,「你媽媽說甚麼就甚麼囉,我沒意見。」他繼續自顧自的吃。黑仔一直覺得這個未來外父很像中年版的曾近榮,每逢有甚麼事,總愛躲在老婆背後。

P女媽媽鯨吞下半隻鵝掌,逐粒逐粒骨頭吐出來,「卅幾歲人一粒花也沒有,只拿著幾條柴,不是廢柴是甚麼?」

「媽咪!」P女鼓起腮、嘟起咀,但是伯母不為所動。

「那...伯有妳覺得要多少禮金才肯將Pricilla 嫁給我呢?」仕可殺不可辱,黑仔咬緊牙關問道,「我和P女年紀都不小了,不可以一年復一年的等下去。」

「好吧,別說我不體諒你兩個,比Pricilla 表姐好一丁點就夠了。一口價,禮金卅八萬八,二十八圍酒席,」伯有搖搖頭,表情好像很免為其難,「噢,還有我不要尖東那間香格里拉,我要金鐘那間。」

黑仔和P女面面相觀,看著伯母將剩下的鵝掌放入口內,連骨咬碎。

「你們繼續吃,我先去一去洗手間。」黑仔拿走枱面的電話,轉身走入男廁。

黑仔躲在廁格內打電話求救,「喂,脧神,你都偷聽到我們的對話了吧,有沒有辦法?」

「嗯,那顆連偷聽器的GPS真不是蓋的,清晰過現場直播。」脧神回答,「老老實實,你和P女的終極禮金底價是多少。」

「我倆的聯名戶口只有二十幾萬。給她媽媽十萬以上,扣除酒席,我們已經不夠錢去渡蜜月了。」黑仔無奈的說。

「你聽過Game Theory嗎?」脧神突然問。

「沒有,亦無興趣聽。我只是想知怎樣可以不用給錢。」黑仔說。

「Game Theory, 中文譯做博弈理論,是一堆食飽飯沒事做的學者想出來的鬼東西。」脧神繼續說下去,「你和伯母都有個思考盲點,就是這是個零和遊戲:她所有得益,都從你手中搶奪過來。這種狀態,她只會選擇不合作。」

「完全不明白你說甚麼。」黑仔聲線顯得不耐煩。

「如果你開價十萬,她選擇合作,就拿你十萬;不合作,你過幾年遲早也要就範,她就可以拿多一點。賽局愈久,她預期收益愈高,因為她可以多拿你這幾年積存的儲蓄。」脧神繼續說,「你唯一勝算,就是改變賽局成為單局制,而且要增加他不合作的懲罰。」

「好了,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方法,幫我討價還價?」

「你先出去應酬一下,我在重慶大廈放低行李,五分鐘後過來。」脧神回應。

「你瘋了嗎?丟底肥牛一個人在家!?」

「別怕,他忙得不可交加,」脧神氣定神閒道,「他找到了新的人生寄托:他剛剛攻破了日本一間三級片製作公司的網絡,現在正在下載知名女優未打馬賽克的AV原始檔,六個螢幕同步放映中!」

黑仔返回原位,P女小聲的問他,「幹嗎去那麼久?」

「沒事,」黑仔喝啖茶,「剛好接到個電話罷了。」

脧神三分鐘後上來,身邊多了五六個南亞裔男人,嘰嘰喳喳的談個不停。他們一行人坐在黑仔家人旁邊。

「咦,哈哈,妳不是 Pricilla 嗎!」脧神忽然轉頭,望著P女嚷道,「真是冤家路窄,還不給我們找到妳!」

「對不起,我不認識你,我想你認錯人了,」P女一臉驚恐,緊緊扣住黑仔的手。

「哈,還在裝蒜!」脧神示意幾個同伴坐下,他自己拉來了一張椅子坐過來,「喂,妳欠火雞姐那五十幾萬怎麼了?」

「五...五十幾萬!我幾時問甚麼火雞姐借錢!」P女可憐亏亏的躲到黑仔後面。

「廟街雙刀火雞的錢也敢瀨賬,嫌命長嗎!」脧神吹了一下口哨,身後的南亞裔大漢同時站起來!

黑仔拿出警察證,「差人,別亂來。」他配合脧神的戲,卻不知道他下一步在想甚麼。

「喔,原來有皇氣照著,難怪...」脧神拿起公筷,夾起黑仔碟上的鮑魚,「不過,欠債還錢,天經地道。差人哥哥,對不對?你是他老公嗎?」

「我是他未婚夫。」黑仔答。

「未婚夫,即是未婚啦。出嫁從夫,在家從父。女債父還,乃係江湖規矩。」脧神用筷子指著P女爸爸,「世伯,這位是你千金嗎?」

「是...」P女爸爸口震個不停,似乎恨不得逃到老婆身後。

脧神續道,「你女兒又漂亮、又年輕,你老人家真幸運。嗯,這件一品鮑這麼美味,要和人分享真是太可惜了!」

說罷脧神用筷子叉起鮑魚,又一聲口哨聲,身後大漢放下枱上食物,圍了過來。脧神咬了一小口鮑魚,傳給下位大漢,他們一人一小口,吃光了整件一品鮑。

「Pricilla 如果妳還不起錢,我可以給妳介紹介紹。以妳這副臉蛋,包準客似雲來,很快就掙夠錢贖身。」脧神抹一抹嘴,露出意味深遠的淫笑。

P女百辭莫辯,枕在黑仔肩膀,哭得梨花帶雨。

「這位大哥,可不可以多給幾天時間,我們賣掉些股票金器套現。」P女媽媽終於出聲,她緊緊抓住桌布,就像在找些東西發洩。

「幾天!?妳知道妳寶貝女耍了我們多久嗎?」脧神忍住,差點沒笑出來,他知道奸計得逞了,「就在今晚,零頭我當做善事,只收妳五十萬齊頭。」

黑仔大腦忽然叮一聲開竅,他終於明白脧神的葫蘆賣甚麼藥。

「伯有...其實,我早已認定Pricilla 做我老婆。出嫁從夫,如果妳不介意,這條數就由我來揹吧。最多我問銀行借,攤分開三五年慢慢還吧。」黑仔緊緊抓住P女的手,誠懇地向著伯母說,「禮金我還是會給妳,不過希望妳不要介意,利利是是,八千八,再多我真是拿不出來。」

「甚麼!」伯母深呼吸一口氣,差點沒昏過去。

「如果伯有還是那麼抗拒我們在一起的話,那算我倆有緣無份吧。」黑仔說。

黑仔看見伯母雙眼閃閃縮縮地轉,顯然是在計算輕重。不應承女兒婚事,就得自搗腰包五十萬;將女兒嫁給黑仔,黑仔就會代女兒還債,禮金是少收了,但至少還是淨賺...

「好吧,大家一家人,錢財身外物,我都好高興見到黑仔你不斤斤計較。」伯母擠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,「不過酒席方面,我那廿八圍真是不能減...」

黑仔小聲的說,「擺酒呢,未免是太舖張了。還是讓我倆靜靜地兩個人旅行結婚,那對Pricilla 比較安全吧。」

「說得出,做得到。哥哥仔,我明天到你家收錢,我要現金,不要搞花樣。」脧神站起身,充滿恐嚇意味地拍拍黑仔的臉,「麻煩你替我們結賬,當是一晚的利息吧。」

脧神再吹一下口哨,吃得肚滿腸肥的南亞大漢又站起來,跟脧神大搖大擺地離開。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黑仔駕車送過未來外父外母回家,P女一臉委屈、整晚沒再出過半句聲。

回去二人同居的新屋途中,P女打破沉默,忽爾問道,「黑仔,是誰教你這樣整我和爸爸媽媽的?」

「吓?整甚麼?」黑仔一時不懂回應。

「和你一起十年了,你是甚麼人我會不知道嗎?」P女崇一崇肩,「我怎會不知道自己借了甚麼火雞五十萬?分明就是你設計迫我父母就範,要他們禮金鬆手一點,立即答應我們婚事。」

「呃...哈哈...嗯...」黑仔以笑遮醜,「真是甚麼東西都瞞不過老婆大人。我真是想娶妳想到傻了,才會出此下策。」

黑仔口甜舌滑一番,他早知老婆脾氣,易哄得很。

「那麼現在我們省下十幾萬,又不用擺酒,就可以去歐洲渡蜜月嘛。妳跟我說過超想去《媽媽咪呀》那種愛琴海島小教堂行禮嗎?」黑仔刻意轉換話題,不想跟P女解釋脧神的事。

「你又記得!算你還有點良心。」P女臉上終於掛上笑容,回復平常那種鄰家女孩的天真模樣。

「待到明年妳一放暑假,我們便飛過去註冊吧。」

「那你也要早點向上級申請假期呢,年年暑假你都忙得很。」P女續道,「而且呢...既然我們省下了一筆,結婚戒指的鑽石我要超大顆的!」

黑仔駛進停車場,心中卻像被大石壓住。他忘了還未跟P女說,他已經不用再向上級請假。他魯莽地辭退了安穩的警隊工作,企圖掙些快錢,早點娶她過門。現在脧神略施小計,老婆已經娶到手,他離開警隊的決定就顯得愚蠢到無以復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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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裡是我和Debra 的二人世界,雖然東涌是遠了一點,不過地方還可以。」肥牛打開大門,一邊招呼脧神進來,「她真辛苦,剛剛請了一星期病假,這麼快又要飛到上海。」

「阿嫂沒有甚麼大礙吧?」脧神問。

「沒事,她說有經痛,去找婦科醫生檢查過。醫生叫她在家休息一下就可以了。」肥牛說道,「她大後天才公幹回來,你可以多住三天再找地方。」

脧神猜想Debra 是個事業至上的女強人。這種事業型女性竟然會搭上毒男似的肥牛,世界真是無奇不有。

脧神塔進大廳,以一間七八百呎的單位來說,這裡的擺設未免太多了點。飯桌上吊著一頂跟房間不成比例的巨型水晶燈,跟梳化前的黑白羊毛毛地氊,都像浮誇的示單位風格。電視前擺放了六七副相架。不過朘神細心一看,全都是一個女人的獨照,沒有一張相有肥牛的份兒。

脧神拿起相架,「這就是Debra嗎?」

「對呀,是不是很正點?她簡直就是女神的化身!」肥牛露出猥瑣的淫笑。「過來這邊,屈就一下,在這間雑物房打地舖。」

脧神多望一眼相片中人,大約卅三四歲,塗著鮮艷的口紅,鼻孔很大,跟他心目中的女神相去甚遠。

「另外兩間房是其他家人的嗎?」脧神好奇的問。

「不是,左邊這間主人房是Debra的,我睡右邊這間。」肥牛答道。

「你們不是快要結婚了嗎?」脧神執拾起地上個鞋盒,好騰空一個地面放上床舖,「為甚麼分房睡?」

「喔,Debra 她堅持要結了婚,才可以睡在一起。」肥牛沈醉在幻想狀態,「好東西總是要等待的。」

肥牛打開自己房間的門,除了角落有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外,裡面根本就像極民航處的飛機升降控制室!一張大班椅前有六部巨型電腦屏幕,全部是些看不明白的電腦程式密碼。枱面上有三組鍵盤和滑鼠,脧神在猜想,他怎麼能同時操控三部電腦。

「隨便坐,」肥牛坐在中央的大班椅上,「你坐在我床上就可以了。」

脧神坐到單人床上,發覺這張床新淨得可以,跟垃圾滿佈的電腦枱面形成強烈對比。他懷疑肥牛經常在枱面吃飽就睡,根本懶得走過來竄進被窩。

單人床側邊排著一組書櫃,上面放著幾件性感的明日香模型,然後下面放了整整兩排愛情小說。

「嘩!你男人老狗喜歡看亦舒!?」脧神隨手拿起一本,「仲包了包書膠!?」

「你懂甚麼,這是我的精神食糧!」肥牛打開罐啤酒,灌了一口,再左右手各自操控著一個鍵盤。

「你在忙甚麼?」脧神放下那本好像粘粘的小說,坐近肥牛的工作枱。

「這是本世紀最偉大發明!」海象望著那六塊螢幕,圓形眼鏡正在反射著藍色畫面的倒影,「我花了整整七個月,成功突破廣東省內頭三十大夜總會的內聯網,他們幾時有新囡囡、舊囡囡轉工,連她們未執相前的樣子、服務年資、拿手絕活,我全都一清二楚。」

「那不是一世一網罷了,有甚麼出奇。」脧神說道。他自己暗覺奇怪,怎麼這些知識沒有隨失憶一併忘掉。

「不同之處在於這個!」他按了幾下,電腦畫面跳到第二頁,「我同時入侵了廣東省內大大小小醫院的電腦,追查各種性病的來源,確保嫖客安心,我就是入侵瑪麗醫院時看見你病歷的。」

脧神緊張的說,「OK,麻煩你從此以後,不可以再擅自偷看我的病歷,否則沒朋友做!」

肥牛好像沒聽到脧神的話,逕自繼續說,「這版是大陸公安廳的出勤更表,打大風都不用怕;這是實時香港所有關口出入境記錄,老婆如果離境想捉姦,手機版會即時以短訊提示!所有去滾的男人夢想得到的,我都一併考慮過。」

肥牛自豪的說,「我的目標,就是製造一個可以零風險叫雞的平台!」

「這東西...有誰會用!?」脧神問。

「所有想去滾的男人,包括我...」肥牛含情脈脈的答,「我想在結婚前破處...」

脧神在心底暗駡,破處怎麼不找他的未婚妻。不過想深一層,肥牛似乎給這個Debra 吃得死死的,在Debra 面前叫春,可能會遭駡個狗血淋頭。

脧神回過神來,問道,「那麼,這東西叫甚麼名字?」

「Openroom.com」

***

脧神在雪櫃挑了一罐啤酒,整間屋除了啤酒和杯麵之外,沒半點像樣的食物。

「其實Debra 這三天不在香港,你隨時都可以去找女人。」脧神回到肥牛房間,灌了一口啤酒問道,「落一轉蘭桂坊,空手而回大不了再過砵蘭街。」

「我怕...萬一她打電話回家,而我又不在,我會不懂怎樣回答。」肥牛的語氣,就像負傷的小動物一樣,跟他龐大的身型格格不入,「她一定會殺了我!」

「那你可以用Openroom找出全東涌區最索的囡囡,再叫她上門吧?」脧神問。

「東涌沒有...最近那些要到荃灣區...」肥牛口裡說不,但雙手卻很誠實。他操控著鍵盤,一大堆荃灣區一樓一的資料徐徐顯示在螢幕上,口中喃喃自語個不停,「但叫個女人上來自己屋企,不是太過份了嗎?」

「你虧待了你那條牛鞭卅幾年,這才叫過份!」脧神狠狠的說,然後指著螢幕,「就這個吧,金絲貓、烏克蘭妹,為國爭光吧!讓你的破處失身夜永世難忘!」

肥牛還在發出夢囈般的反抗,辜勿論Debra 是個怎樣的人,能夠治得到一個男人死心塌地,脧神多少有點佩服這位嫂嫂的御夫能力。

「樓下看更會知道的!」肥牛發出最後反抗,終於想出一個合理的原因。

「讓他看見更好!他以後會更尊敬你,每次出升降機碰面時,他會向你九十度敬禮。」

脧神不理會扭扭擰擰的肥牛,照著螢幕的電話,打了給這位烏克蘭佳麗。

「一小時後到,」脧神關掉電話。他看著肥牛一張苦瓜臉,就好像即將要見牙醫似的,「剛才不是你自己說,結婚前要去破處的嗎?」

「是...不過,我真的好怕!」

「你出得黎滾,唔好怯。怯,你就輸了成世!」脧神認真的說,「現在快點去洗個澡,定一定驚,再換套飲衫。今晚,這個洋妞就是你的。」

「還有...」

脧神有點不奈煩,「還有甚麼!?」

「死就死吧!」肥牛灌下一大啖啤酒,將空罐捏成廢鐵,「但是我英文不靈光,你可以站在門外幫我做翻譯嗎?」

肥牛正在浴室洗澡,脧神一個人百無聊賴,走進Debra 的房間參觀。

這是間超女性化的睡房。延續客飯廳金光閃閃的風格,這裡一樣像間精品酒店的浮誇裝修。床背有道紫黑色的珠簾,反射著小號水晶燈的光線,閃閃發亮。書桌上擺滿另一排相架,不同於客廳那批獨照,這些相中都有肥牛,但不是站到老遠、就是給Debra遮住半邊臉,比較像路人甲乙丙。

脧神在書桌上發現了兩瓶叫Materna 和 Folic Acid 的藥丸,相信是Debra 上星期病了,醫生開的藥。

脧神離開走到廚房,泡了一個杯麵回肥牛房間。他望著六部螢幕,正想學一下怎樣用這個威力強大的Openroom。肥牛從浴室出來,散發著一身庸俗的古龍水味。

「要吃點麵嗎?」脧神問,「先補充體力嘛。」

「不用了,我想在我破處前這幾十分鐘,齋戒沐浴,以表達我對我這青頭的敬意,再以感恩的心情去歡送我的處子之身。」肥牛必定是性欲戰勝了懦弱的性格,漸漸露出猥瑣的微笑。

「你可以教我用這個Openroom嗎?我有些東西想找。」脧神問。

「你不要用我這個開發者版本。」肥牛在抽屜拿出平板電腦,「用這個iPad App 就可以了,介面很簡單,包你一用就上手。」

「你不如示範一下,看看Debra 現在在哪裡?」脧神問肥牛。

「沒問題,」肥牛再呷一口啤酒,再用衣袖抹乾咀角,手指飛馳在iPad上。

「奇怪了...沒有出境紀錄...不可能的。」肥牛斗大的臉龐幾乎貼到屏幕上,「莫非給入境處發現紀錄遭入侵了!?嗯...那我明天要再修改一下。」

叮噹!

大門的鐘聲嚮起,肥牛以華爾滋式小跳步走出去開門,一個衣著件性感的銀髮女孩走了進來。要不是那深深的眼線畫得太誇張,她五官輪廓可算是美得無懈可擊。

「有甚麼問題,我會大聲叫你,」肥牛下意識的不斷擦掌,跟著洋妞走入Debra 房間。

「祝你出入平安。」脧神頭也不回的說。他沒空理會肥牛,逕自搜尋自己的資料。他找到自己的醫院報告,還有他剛剛到日本的資料,都一字不漏的顯示在屏幕上。那證明系統本身沒問題嘛,那為甚麼會顯示Debra 沒離開過香港。

「喂,韓妹,」脧神拿起電話輸入短訊,「我有兩隻藥的問題,想問一問妳。」

叮噹!

大門鐘再次嚮起,脧神走去開門。門外站著一個卅來歲,載著惡秘書眼鏡的女人。

「你是誰?」脧神問。

「是我問你是誰才對!你叫肥牛出來,我是Debra。」

Debra 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行政套裝,身材已經有點走樣,緊身外衣下頂著一個小小的胃腩。她抹了厚厚的粉底,令臉龐明顯的和頸項兩截顏色,脧神不其然聯想起古代的日本藝伎。她載著一副肥姐般的黑框眼鏡,不過沒肥姐順眼,給人一種不好說話的感覺。

「妳稍等,我叫肥牛過來。」脧神心裡叫苦,幸好鐵閘上了鎖,要不然Debra 早就衝了進來。脧神腦內飛快地想辦法,一面敲肥牛房門。

「肥牛,Debra 回來了,在叫你去開門。」脧神隔著房門說。

「不要用這麼爛的屎橋玩我好嗎?」肥牛回應道。

叮噹!

門外的鐘聲再次嚮起,肥牛聽到門鐘再次嚮起,心知不妙,兩三秒後立即出來。

「嘩你們穿衣服也太快了吧。」脧神驚嘆道。

「還未開始脫衣服,我們在...呃...前戲...」肥牛不好意思地說。

「聽我說,現在你兩個出來,不要亂說話。」朘神命令道。「肥牛你現在去開門。」

肥牛戰戰兢兢地打開鐵閘,看見在外面守候的Debra ,立刻龜縮得像頭喪家犬。Debra 對他喝了一句,拖著一個空姐行李箱走進客廳。

「肥牛,你說!這兩個是甚麼人!!!」Debra 扯開嗓門,高聲疾罵。

「阿嫂,我叫脧神,是肥牛的中小學同學,由細玩到大廿幾年了。我們在談些正事,」脧神坐在梳化上,示意鬼妹坐到旁邊,「至於這位,是我的朋友,專程從烏克蘭過來。」

肥牛瞪大雙眼,沒想過脧神會這麼胡扯。Debra 上下打量脧神,再眼尾瞪著鬼妹,「哈,妳朋友未免太性感了吧!」

「鬼妹仔嘛,我也拿她沒辦法,香港對她來說太熱了,」脧神續道,「我早叫了她別這麼穿,免得在街上會給老人家指指點點。幸好這裡都是青年人,不然會大驚小怪。」

肥牛站在Debra 背後,暗暗叫好。經脧神這麼說,分明叫Debra 不好意思再挑剔鬼妹的衣著。如果他自己面對Debra 的盤問,早已不打自招了。

「那你們談甚麼呢?」Debra 繞起雙手,直覺告訴她,脧神是個不好應付的角色。

「大生意!」脧神走過去肥牛旁邊,用力拍他膊頭,「妳知道妳未來老公,是全港首席駭客嗎?」

「他是常常這樣吹噓自己的,」Debra 瞄一眼肥牛,「不過有甚麼用?搵到錢嗎!?他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。」

「說到錢,這個我最拿手。我是摩根史丹利的亞太區首席分析師,亦是MIT近30年第一位4.0 First Hon畢業的華人。只管Google Search 我的名字張衡,不信的話,還可以找我的照片對照一下。」脧神說得頭頭是道,像連珠炮發般進攻。這時脧神電話嚮起,Debra 趁機拿出電話,想必是印證脧神的說法。

「喂,脧神,」韓妹的聲音從電話中嚮起,「你剛才問我那兩瓶東西,那不是藥,是維他命丸。通常是開給孕婦服用的。」

「我早猜到了...」脧神若有所思,「那沒事了,謝謝妳。」

「喂喂,你就只是問我這些嗎?」韓妹似乎不想收線,「我想說,跟你去日本這三天很開心。不如下次到我請你飛一趟,你去過了墾丁沒有?」

「不記得。」

「噢,不好意思,我忘了你失憶。」韓妹說。

「晚一點再打給妳,我正在忙。」脧神不等韓妹反應,便關掉了電話。

Debra 目光離開手提電話,態度明顯沒剛才辛辣。「那是甚麼大生意呢?」

「我朋友從烏克蘭帶來了一顆黑巿俄羅斯製、間諜情報科軍用GPS。肥牛,麻煩你可以拿出來給Debra 看一下嗎?」脧神氣定神閒的道,「我們需要肥牛的專業知識,破解裡面的技術。你知道軍用技術賣出去給民營科研公司,可以賣到甚麼價位嗎?」

脧神從Debra 眼神中,看到了兩個 Dollar Sign。脧神心中暗爽,他大概估計到這個女人的死穴,是錢。

「Debra 小姐,我現在可以跟妳說的,只有這麼多。」脧神說,「接下來輪到妳了,我猜妳有些別的東西,要跟肥牛說的。」

Debra 臉色一沉,「你們在指甚麼?」

「Due Diligence 是商業常識吧,」脧神眼皮不眨一下,望著Debra 說,「我也沒想過合作伙伴的未婚妻,誠信會被受質疑。雖然感情生活是閣下兩位的私事,但如果有機會嚴重影嚮到他的情緒,我建議你們還是先自行處理。」

Debra 緊握拳頭,轉身望著肥牛,「我有些事早就想和你說了,我們入房談吧。」

肥牛摸不著頭腦,不明白脧神和Debra 在說甚麼,只是隱約嗅到陣不安的氣息。二人走進Debra 房間,關上大門。

「恭喜你終於找到份像樣的工作。今日是我識你這麼久,第一次覺得你有點出色。」Debra 先開口,望著茫然的肥牛,「如果你們已經查得一清二楚,我也不想再隱瞞下去。我們分手吧,我懷了周總的小孩。」

「甚麼!?」肥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你那個國內大老闆周總?」

「對,我也是上星期才知道,一直不知道怎對你講。」Debra 語氣比較像是陳述案情,而不是跟肥牛慚悔,「上星期我作小產,休息了幾天,我趁機跟周總談好條件,我們會下個月結婚。」

「那...那我呢...」肥牛張開口,話到咀邊卻不知要說些甚麼,「我們...不是決定好年尾結婚嗎?」

「你聽清楚了沒有!?我會嫁給周總,我們沒可能的!」Debra 板起面孔說著她的道理,「我要安穩、我要安全感、我要三餐溫飽。你,沒一樣給到我。就算給你這次死好命撈了一筆,總不能供養起我一世!」

「我們兩年前剛一齊的時候,你早知我是這個樣子了。」肥牛有點晦氣,雙眼開始發紅。

「我就是給了你兩年時間,看你有沒有起色,怎料你一天比一天潦倒!」Debra 單手叉腰,手指指著肥牛鼻子,「我個個朋友的男人,不是有車有樓、就是高大靚仔,我出年就三十五歲,我不可以再容忍下去!你,作為我前任男友,好應該為我終於找到幸福而替我高興!」

Debra 打開衣櫃,抽出另一個旅行箱。櫃內的衣物原來已清得一乾二淨,Debra 早就準備好遲早會走。

她左右手各拉著一個喼,頭也不回的離開了,連再見也沒說一聲。

肥牛一個人坐在Debra 床邊,拿起枱面上的所謂合照,逐張細看。忽爾發覺,自己原來連一幅小小畫框都擠不進,只是背景中破壞構圖的過客。可悲的是,自己甜絲絲的自作多情了幾百個晚上,以為終於找到一個人,會願意跟自己捱啤酒杯麵,一輩子走下去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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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天後,赤蠟角香港國際機場。星巴克內。

「脧神,剛才陪你出離境大堂那個女孩,是不是你病房那個護士?」一個健碩的陽光男人好奇的問。

「對啊。」脧神呷一口 Double Shot Expresso,「她是我私家看護。」

「衰仔丫...」黑仔給脧神一個色迷迷的眼神,「你對女孩真有一手!」

脧神上下打量坐在他對面的男人,皺起眉頭說道,「先談正事。我留言都跟你們提過,我現在失了憶。我須要重新認識兩位。」

「那我先自我介紹。我叫黑仔,是你小學加中學同學,我們一齊在牛頭角下村長大的,你連丁點印象都沒有嗎?」黑仔靠前上身,像在期望脧神給他一點反應。黑仔恤起短短的箭豬頭,穿著一件緊身的短袖白色恤衫,跟他小麥色的膚色形成強烈對比。恤衫的鈕扣被他的四十吋胸肌肉拉得繃緊,脧神刻意別過視線,擔心那排衫鈕隨時拼射而出。

黑仔續道,「我現在仍是警察,不過我兩天後Last Day,會跟我的舊老頂過檔去做私家偵探。這件事連P女都未知。」

「誰是P女?」

「Pricilla 呀,我女朋友、未婚妻。我明天晚上還要和她媽媽提親,佢老母...唉,真是煩到仆街!」黑仔說罷,舉起手呼叫一個捧著兩碟蛋糕的肥佬,「喂,肥牛,這邊!」

肥牛放下三杯沙冰和兩件鬆餅。脧神見他買了三杯咖啡,說道,「喔,忘了跟你說,我已經買了飲品。」

「不,這兩杯都是我的。」肥牛拿起其中一碟鬆餅,邊吃邊說,「你真是忘記了我是誰嗎?」

肥牛手上的餅碎掉落在他紛紅色橫間T恤上,橫紋令他肥胖的身形,看上去再大一個碼。他戴著小小的圓形黑框眼鏡,梳著中間分?,下巴至腮邊都長著薄薄的鬍渣。

脧神說,「我再解釋一遍,車禍後有塊血塊壓著我腦袋,需要慢慢被身體吸收,才會慢慢恢復記憶。」他刻意不提他不舉這件事,「醫生說我這段時期性慾會比較強。除此之外,頸項的傷沒甚麼大礙。」

「甚麼!性慾比較強!?老兄你自出娘胎的性慾經已夠旺盛了!」肥牛插咀,「你的女朋友要是一字排開,比外面那條登機隊伍還要長!」

黑仔不理肥牛的廢話,實事求事的問,「那麼,你現在有甚麼打算?」

「不知道。你們知道我有甚麼家人親友嗎?」脧神問。

「沒有人知道,你讀完大學回來後,你很少露面,我們一年才見面一兩次。」肥牛見二人對鬆餅不感興趣,拿起第二件送往自己口裡,「我因為走進醫管局內聯網時,看見你的名字,才叫黑仔印證一下,怎料真的是你。」

「肥牛你在醫院上班的嗎?」脧神問。

「當然不是,我是全香港首席駭客:我的網名,叫Neo。」肥牛喝完他第二杯星冰樂,打了一個飽嗝,「不過,駭客沒人工。我白天是在先達整電話的。」


***


「兩位,實不相瞞,我有些東西想你們幫手。」脧神望著二人,細聲的說,「我懷疑,有人想買凶殺死我...」

「我聯絡過我公司舊同事,我工作上沒跟人有甚麼瓜葛,要非取我性命不可。我的會計師也說我沒有財務問題。」脧神壓低聲線,「我在猜,唯一可能,就是桃色糾紛。」

「怎會?」黑仔緊張的說,「有甚麼證據去證明有人想殺你?」

「我查過了,我十二年車牌,連一分都沒有扣過。」脧神靠前說,「車禍的地點,叫天不應叫地不聞,要不是剛好有人想去那邊車震,鬼才會去那麼偏僻的地方。車子的氣墊又剛好失靈,你們不覺得有點巧合嗎?。」

「不覺得。好可能只是你喝醉了,入錯彎。不經不覺迷路走到那個地方。」黑仔反駁,「警方要真憑實據,才能斷定你給人謀殺。」

脧神續說,「我離開了香港三天,醫院的人說,有過一個女人上過來找我,發現我已經離開了,鬧了半天。」

「會是你女朋友嗎?」肥牛問。

「如果是女朋友,應該會光明正大、每天都來看我。」脧神說,「執房嬸嬸之前跟我講過,這個女的隔天會上來,偷看我一下,然後就離開。可能是想找機會置我於死地。」

「你有沒有順便問問你醫生,你有沒有被害妄想症?」黑仔向後靠,明明白白的說,「我是認真的。單憑你撞車氣墊失靈、然後有個女人偷看你,就斷定她想謀殺,不是太武斷了嗎?」

「我知道,所以我才想你們幫手。」脧神說。「黑仔,可否幫我找回我那部出事的車的殘骸,看看有沒有人下了手腳?肥牛,我的手提電話在車禍中撞壞了,你猜你可否在這堆爛鐵中,讀取之前的短訊?」

說罷脧神拿出一個保鮮膠袋,裡面裝著十數片電子零件和電路板。

黑仔瞪大眼睛說,「嘩,這是電話嗎?你放進了攪拌機嗎?」

「Blackberry Q10!?」肥牛盯著膠袋內的零件殘骸,「美國版,第二批新貨。而且...」

「甚麼?」脧神緊張的問道,同時驚嘆肥牛單憑零件便知道手機的型號。

「嗯,我不知你得罪了甚麼人,但一定不是善類!」肥牛拿起兩杯星冰樂的飲管,吮走上面殘留的忌廉,當作筷子使用。他夾起其中一件螞蟻大小的零件,緊張亏亏的說,「俄羅斯製、間諜情報科軍用GPS,連獨立偷聽器,黑巿貨,頂尖專家所為。」

經肥牛一說,三個人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。黑仔從梳化中坐起來,皺起眉頭、閉上眼睛在思考。

「肥牛,如果可以的話,可以幫我破解一間日本酒店的閉路電視嗎?」脧神繼續問。

「不肯定,要試過才知道。」肥牛用紙巾小心包好那顆軍用GPS,「要找甚麼?」

「我在醫院還給我的私人物品上,發現我的護照。原來我在車禍前才剛剛從東京回來,」脧神道,「我醒來後打過去信用咭中心,查出了我在東京住過的酒店。前幾天我就是回去那間酒店,看看有甚麼線索,不過暫時一無所獲。」

黑仔張開眼睛說,「我剛才還以為,你一覺醒來就立刻搭上了那護士,再離開香港鬼混兩天。」

「這是買個保險。我帶個私家看護過去,就算那仇家突然攻擊我,至少有個知道我病歷的人,可以立刻替我急救。」脧神解釋,「至於鬼混嘛... 遲些有機會,再跟你們慢慢解釋。」

「你不是甚麼也沒幹吧!?」肥牛揚起眉毛說道,「有食唔食,罪大惡極喎!」

脧神支吾以對,立刻改變話題,「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...」

「說吧。」黑仔肥牛異口同聲的說。

「你們都知道我在投資銀行上班吧。原來車禍前,我在公司下了一道借日元買泰銖的保證金遠期合約,到今天尚未平倉。」脧神說,「剛好上星期泰國水災,東協一系列貨幣遭洗倉,熱錢避險令Yen紙抽升...」

肥牛在抓自己的頭,問道,「你可以講中文嗎?我每一個字都明,加起來便不知你說甚麼!」

「總而言之,我剛剛令公司虧損了一千七百多萬。」脧神嘆了一口氣道,「我昨天被電郵通知,已經被解僱了。公司還會研究我有否違規操作,隨時要我賠錢。」

肥牛瞪大眼睛,「千幾萬!我算你做鴨賣屎忽,每天逗五百塊。你要由二戰時期開始,天天接客,到今天才還得完!」

「那我要由元朝開始做鴨才行,」脧神反諷自己,「那一千七百多萬,是美金。」

「那真的是忽必烈...」肥牛苦笑道。

「還有,我的住處是公司提供的地方。他們叫我隔天回去,拿走私人物品。我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。」脧神說。「你們可以有地方給我借宿一宵嗎?」

肥牛拍心口道,「過來我那裡幾天吧,你走運了。Debra 剛剛完了病假,立刻又要北上公幹三天,還未回來。」

黑仔的反應有點過大,「不是吧,你跟Debra同居了嗎!?」

「當然囉!」肥牛挺起大個肚腩,抬起鼻孔說道,「我們決定好今年底結婚!」 

脧神在想,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孩,才會肯跟肥牛這一類毒男結婚。不過他覺得黑仔似乎不太喜歡這個Debra,他聽到好兄弟的婚訊之後,面上的表情就像嗅到大便一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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