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個月前。

韓妹連續一星期,和朘神失去聯絡。Whatsapp顯示最後上線時間,已經是七天前的深夜,之後他連短訊都沒接過。朘神就好像突然在世界上消失,劏房包租公說他幾天沒回來,辦公室也關門大吉。

韓妹由好奇,變成擔心。朘神提過最近碰著些少麻煩,可能需要避開一段時間,但韓妹沒想到會出事得這麼突然。連口訊也沒留下一句,就離她而去。

韓妹走進周醫生辦公室,桌上放著一堆病歷報告。醫生枱起頭說,「何姑娘,記得上次過來港那個日本人秋山教授嗎?」

「當然記得。甚麼事?」

「有個香港富豪在日本遇上交通意外,現在昏迷不醒,正由教授主診。秋山想要他的病歷,而且要求有個香港的醫護人員過去,」周醫生說,「上次過來香港時,你們合作過,所以秋山指定要妳幫手。妳有興趣嗎?」

上次和秋山教授工作,其一是因為朘神的病,韓妹當然比較上心。她問道,「要過去多久?」

「兩個多月,」周醫生說,「機票、旅費、生活津貼會由病人負責。妳有興趣的話,明天回覆我,我去跟護士長溝通一下。可以嗎?」

這時韓妹電話一震,一個不知名的號碼傳來了一個短訊,「韓妹,我電話濕水壞掉了。我病好了,正在秋山那邊做檢查。」

韓妹笑一笑,想這必是朘神,放下心頭大石,「周醫生,不用等明天了,我決定過去秋山醫生那邊。」
 
第三天下午,韓妹帶同了行李到達香港機場,正在登機閘位等候。

韓妹放下半滿的行李箱,正準備過東京大開殺戒、血拼一番。

「妳好,麻煩妳護照和機票,」地勤人員再三核對韓妹護照,卻露出一副奇怪表情,「小姐,我見閣下訂了兩組機位,請問妳是過日本還是去馬累的?」

「馬累?」韓妹聽得一頭冒水。

「馬累是馬爾代夫首都,」地勤人員道。

韓妹眼睛轉啊轉,莫非這又是朘神的鬼主意。她沒多想甚車禍傷者富豪不富豪,爽快地答道,「那去馬累吧!」

經過折騰的一夜航程,踏進馬累機場,韓妹就熱得不可交加,換上一件白色舊T裇。她原本以為是過去會下大雪的東京,怎料來個一百八十度大倒轉,竟然去了熱帶的小島,她帶的衣物全都不合穿。

入境大堂一位矮小的酒店職員拿著名牌,上面用中文寫著「韓妹」二字。她肯定沒押錯注,一定是朘神攪的鬼,這世界就只有朘神會叫她這個花名。

韓妹跟著那個酒店職員,走到另一邊的小型飛機登機處。一步入狹窄的機倉,就看見朘神坐在裡面。

「好久沒見,我還在想妳會不會來,」朘神似笑非笑地說。

「你又知我一定會過來?」韓妹爬上飛機,「我特地丟下病人過來的。」

朘神扶她一把,打趣道,「當妳病人真的滿可憐。」

「除了某一個病人是例外囉!」韓妹坐到朘神旁邊,笑得合不攏嘴。

螺旋槳發出震耳的噪音,小型飛機在半空飛翔,越過大片湖水綠的海域。韓妹昨晚在飛機上一夜睡得不好,現在倒在朘神大腿上睡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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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訂了最大的總統套房,小島的這一邊,都是我們兩個人的,」朘神打開套房大門,「房間內有Infinity Pool,那道門外可以直接跳下大海...」

「嘩,你發達了嗎?」韓妹驚訝地張開咀吧。

「可以這樣說,」朘神在梳化上坐下。兩個酒店員工將三大箱紙皮箱放下,恭恭敬敬地離開。

「這紙皮箱是甚麼?」韓妹問。

「一箱是我的行李,還有兩箱貨物樣版,」朘神一本正經地答,「我有個合伙人叫黑仔,有印象嗎?」

「有啊,黑黑實實挺健碩那位嘛,」韓妹邊說邊在房間巡視一周。

「對,他外公是印度人,所以才長得那樣黑。我先前住那間劏房,就是他的遠房印度親戚開的,」朘神打開其中一箱,雙眼透出狂野的光芒,「他親戚本來辦藥油生意。這陣子剛好有一批威力加強版新藥,叫我幫他運回香港,我順面拿兩支樣版試用試用。」

「原來你這陣子去了談生意嗎?」韓妹問,「我還以你真是遭黑幫尋仇,人間蒸發了。」

「我的確是須要人間蒸發。老實說,我三個月後,就會移民過日本,之後很少回來香港。」朘神坐直身子,「而且我跟老婆重修舊好了...」

韓妹擦一下笑臉消失了,久久不發一言。她看著朘神,兩匡淚水在眼中滾動,「怎麼你們男人永遠不懂得專一!」

韓妹想再說下去,話到咀邊卻又吞回肚中,因為在情在理,她才是第三者。

「我想告訴妳,我在日本又再發生了交通意外,這次腦震盪,反而令我回復了之前的記憶。」朘神望著落地玻璃外的大海,似是懷愐他這段荒誕的經歷,「如果我沒回復記憶,我想我會跟妳在一起,說不定還會跟妳求婚,簡簡單單生活下去。」

「別再口甜舌滑,這全都是謊話。你現在不是要回到老婆那邊嗎?」韓妹背對著朘神,偷偷在擦眼淚。

「...如果妳昨天選擇了飛過日本,我良心還會好過一些,」朘神說,「但妳竟然肯丟下工作,隻身飛過來馬累找我...」

「原來你在試探我!?」韓妹轉過臉,雙眼瞪著朘神。

「我想印證一下妳有多喜歡我,」朘神站起來,走到韓妹跟前,「結果我猜對了,妳真的會過來找我。」

「那又怎樣?」韓妹低下頭,「你既然要回去老婆身邊,就不要給我假希望。我可以接受你有過去、結過婚、而且有個小孩,但我不可以原諒你用情不專。」

「所以...妳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?」朘神牽著韓妹雙手,「時機成熟,我就會回來香港,跟妳一起。」

朘神打開一個天鵝絨布小盒,裡面是一隻鑽石戒指,「剛好一卡、D色、IF無雜質。」
 
韓妹望著手中戒指,「這算是甚麼意思?」

「這是訂金,」朘神笑道,「用來鎖住妳,繼續做我女人。」

「唉...是不是我上一世欠了你朘神甚麼...」韓妹呼一口氣,擦乾淚印。

朘神覺得這句話很耳熟,好像曾幾何時聽Katie講過。他知道韓妹軟化了,趁機親一下韓妹額頭。

「你要住在日本,我們怎樣再見?」韓妹問。

「我們新開了一間電影公司,到時候我會東京廣州兩邊跑,我隨時可以回來見妳,」朘神一邊說,一邊拿出一部Nokia 8810,「我舊電話壞掉了,妳可以打這個新電話號碼。」

見到朘神的新電話,韓妹愕然地問道,「嘩這部老爺機那裡買的!」

「度身訂造的,變型金剛也弄不壞!」朘神含笑地答,「我不想太多人知我回去香港,不如我們編個暗號吧。如果我跟妳出去約會,妳要跟妳家人同事說妳和第二個人出去。」

「那說跟誰出去?」韓妹早就猜朘神得罪了權貴,似乎沒猜錯。

朘神答,「就說跟妳前度男友Benny囉,相信沒人會懷疑。」

「好吧。」

朘神從後抱著韓妹,慢慢走到大露台邊,「或者每年我們好像現在那樣,放一兩個月大假,跟我這個假Benny 找個小島,二人世界一下。」

「我哪有這麼多假期,」韓妹忽然想起,她沒去日本報到這件事,「糟糕!我未通知秋山教授,我要遲一點才可以過去日本。」

「我已經跟他說了,」朘神笑咪咪的說,「他會給妳一份很好很好的Reference Letter,而且這段時間妳照樣可以領薪水的。」

韓妹斜睨朘神一下,「甚麼富豪車禍,難道又是你搞的鬼嗎?」

「我甚麼鬼也沒搞。嚴格來說,車禍中我才是唯一的受害者喔,」朘神答,「還有,日本警方誤會我車禍喪生了,所以妳遲一些幫我帶一份死亡證回去。」

「嗯,要我幫你做事也行。但我有甚麼甜頭?」韓妹漸漸露出笑意。

「嘩,妳說想潛水,我就訂了這五星級酒店五十天。這還不夠嗎?」朘神道。

韓妹沒心機在聽,走去打開自己行李箱檢查,「糟糕了,原來要留在這裡五十天這麼久嗎?我只帶了兩件短袖汗衫,其他都是毛衣大褸。你有沒有為我準備衣物?」

朘神也打開行李,「當然沒有啦。」

「太浪費了,這片陽光海灘,怎能不下水,」韓妹鼓起腮道,「但我連半件泳衣都沒帶!」

「我也沒帶泳褲...」朘神掩住奸笑的咀角。

韓妹看到朘神賤格的咀臉,暗地失笑道,「你好壞...」

「對,我真的好壞...」朘神打開自己的行李,拿出一塊從日本偷來、嬰兒用的小毛氊。



- 全文完-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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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零一四年,一月一日。

子悠穿起她新買的純白羽䘬大褸,將自己和小悅裝扮成母子裝。她倆日昨晚來到東京時,小悅心情已經興奮莫明。子悠也難掩她的期待,今朝老早就醒來,打扮一番,以防朘神不知在甚麼時候突然出現。

小悅今天剛好一歲,胸口貼上米妮老鼠的生日特別襟章,神氣地在嬰兒車上牙牙學語。子悠一邊帶著孩子在東京迪士尼到處拍照,一面留意著有沒有奇怪的人物,在附近出沒。朘神總喜歡出奇不意,憑空冒出來。

夜幕俏俏逼近,也沒有朘神踪影。子悠開始擔心,是不是誤會了朘神意思,自己去錯了地方亁等。又抑或,這兩三個月的等待,只是肥牛或是誰的無聊玩笑,朘神壓根兒不會再出現?

「妳是歐陽子悠小姐嗎?」一位迪士尼女員工走過來,身旁伴著米奇和米妮老鼠,「請妳跟我來,我們安排了VIP包箱,閣下可以在灰姑娘城堡內看煙花。」

子悠還沒弄清發生甚麼事,一隻大頭米奇就推著嬰兒車,向著樂園中央的城堡進發。小悅好像特別喜歡另一隻米妮,依依呀呀的望著跳前跳後的兩隻人形老鼠。

她們一行人,走到城堡上一個小小的平台。廣場上燈光漸滅,四周嚮起音樂,第一發花火,就在她們頭上爆發...

「睡公主,可以先閉上眼嗎?」子悠背後嚮起一把熟悉的聲音...

她急不及待轉身,斗大隻米奇老鼠抱住小悅,站在面前。米奇的巨型老鼠頭內,傳來朘神的聲音,「妳還是那樣不愛聽話。不閉上眼,就沒禮物囉。」

子悠閉上雙眼,但兩行熱淚,禁不住缺堤爆發。米奇放下小悅,將卡通頭套一併套在子悠頸上。

「小悅今晚說不定會發惡夢,看到這頭畸型老鼠,一個頭兩個身,」朘神吻下頭套內的子悠,「很久不見了,老婆。」

子悠雙手緊緊抱實朘神,就像深怕他再一次失踪。她用朘神的面脥擦乾眼淚,笑道,「難怪這頭米奇樣子特別醜!」

「沒辦法,淘寶買的。」朘神額頭碰額頭,近距離望著子悠面孔,「灰姑娘和王子,最後終於幸福快樂地在城堡生活下去了。」

「你還未分得清灰姑娘和睡公主嗎?」子悠揭起卡通頭套,看到小悅定睛望著頭上煙火。

「也不是一樣,」朘神伸出食指讓小悅捉住,「我只知妳今晚是貝兒。」

「甚麼貝兒?」

「美女與禽獸女主角嘛。」朘神道。

「是野獸呀,」子悠笑著指正他。

朘神沒反駁,在小悅身上深呼吸一下。煙火照亮他身後的紫色夜空,映照出朘神穿著米奇戲服的奇怪剪影,靜靜地露出一抹猥瑣的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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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一。一》

一月的希臘北風凜烈,幾乎沒遊客會在這時過來。黑仔和P女早就約好,找間無人的小教堂,兩個人靜靜的行禮。

黑仔穿起黑色大衣,恤了個All Back頭,一個人站在聖壇面前。P女沒穿禮服,只挑了件純白色的毛衣和長裙,手執一束粉藍色小繡球花,站在教堂門口。

「有請我們今天最漂亮的新娘... Pricilla Ho....」黑仔模仿司儀口吻,等候P女進場。

黑仔用口哨吹奏著結婚進行曲。P女踏進門口,一步一步慢慢的進來。

忽然有人從背後走來,拖著P女的手!

P女咤異地回頭,驚叫道,「...甚麼...爸爸!?」

「我還是有點不捨得,想再拖著妳的手多一會,才將妳親手交給黑仔。」何Sir繞著P女手肘,「我上一次牽著妳,P女妳還沒到我胸口高。」

「我們找你找得很苦,」P女說,「媽媽她...」

「妳們不用找我了,也不要跟媽媽說妳見過我。我不是十八廿二,不會因為一時意氣用事,離家出走的,」何Sir望向聖壇,「走吧,乖女兒。妳男人在前面等妳。」

二人一步一步,走到黑仔面前。

「聽說你升職當警司了。」何Sir望著黑仔說,「恭喜你們。」

「爸爸...」P女扁起咀,不知道說甚麼才好。

「好好照顧我寶貝女兒。」何Sir拍拍黑仔肩膀,「無論如何,都不可以對她不起。知道嘛?」

黑仔尷尬的笑了笑,這一拍感覺很重,「知道了。」

P女和何Sir坐在教堂長椅上,幾個月沒見,P女有說不完的話。黑仔站到教堂門外,拿出電話。

小白傳來短訊,「我六天後過來香港。見多最後一次,可以嗎?」

「好啊(笑),這已是第四次最後一次(笑)」黑仔隨手回覆。

他望望P女背影,再望望電話屏幕。

「刪除訊息?」

「是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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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一。二》

兩小時前。東莞。

自從朘神的假喪禮之後,肥牛就愛上穿黑恤衫黑西裝。一來是因為Katie笑言稱讚過他這樣很像黑社會大佬,二來這裝束令他回想起征服Debra那一晚,他斷定這是他的最佳戰衣。

肥牛坐在公主夜總會的VIP房,身旁左右各坐著三位妙鹷少女,氣派得很。

姥姥這時走進來,強行以她長滿骨剌的尾龍骨,擺出S型的打招呼姿勢,「肥牛老闆您好!」

「來來來,坐下吧,自己人不須裝客氣。」肥牛忍住笑道,「我不是來幫襯,今次上來,也是找妳談生意。」

「有甚麼好主意?」姥姥露出貪婪的笑容,咧開一張血盆大口,「上次承蒙你們恩惠,幫我賺了好一把!」

肥牛打起酒杯,身旁一個低胸少女倒進啤酒,「妳有想過進軍電影業嗎?」

「我...我可以嗎?」姥姥一副春心蕩漾的在幻想。

「操!不是妳!」肥牛有半秒衝動,想拿起啤酒樽朝姥姥頭殼轟下去,「我說妳手下這班囡囡。」

「哦...拍141那種介紹短片嗎?」姥姥回過神來。

「不是。我認識了一大堆日本AV界的製片導演,我們可以自己開一間影片製作公司,培養妳的囡囡成為女優,」肥牛用西裝䄂口,抹一抹滿是啤酒泡的咀角,「我們飛個囡囡過去,拍一條四仔,回來東莞她就升價百倍!之後我們還有版權費等穩定收入。」

姥姥站起來,來回踱步,「那我需要投資多少錢?」

「零。我負責出錢,」肥牛道,「不過我有另一個條件。」

「講吧,」姥姥直肚子,不愛轉彎沒角。

「我想妳和小白移居到日本。沒甚麼事,少些回來香港。」肥牛雙手擁著身邊兩個女郎,等待姥姥反應。

「喔...你們知道了嗎?」姥姥點起香煙。

「我和朘神知道,黑仔還蒙在鼓裡,」肥牛道,「妳知我們可以翻查任何人的病歷資嘛。一看到妳進醫院生孩子的紀錄,再看看小白的出生日期,就很容易就猜到了。」

姥姥呼出一抹煙圈,眼珠不斷在轉。

「在日本,她不難找到另一個歸宿,」肥牛看著姥姥表情,知道她動心了,「總之別打黑仔主意。」

「好吧,看在銀紙份上。」姥姥丟下煙蒂,「怎麼算,金錢都比男人可靠。」

「謝謝妳。」肥牛多倒一杯啤酒給姥姥。

「那麼電影公司的名字想好了嗎?」姥姥喝下啤酒。

「連主題音樂也想好了,我們叫...」肥牛跟姥姥碰個杯,「東莞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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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一。三》

瑪麗醫院。腫瘤科私家病房。

主診醫生放下聽筒,再三檢查秦肺的已擴張的瞳孔。他在床尾牌板上寫下出血性腦中風幾隻字,吩咐護士拆除心電儀和氧氣罩。

「病人明明是因為末期肺癌而進院的,死因卻是中風...」老醫生自言自語。

一個清潔嬸嬸打開床邊一個大湯壼,嚇了一跳,「嘩,幹麼這裡會有壼蜥蜴湯!」

老醫生走過來,望一望,「這是中藥,叫做五爪金龍。」

「是病人的嗎?」一個姑娘問,「昨天好像有個身穿青綠色旗袍的大嬸來過,餵過病人喝這湯。我還以為是粥水。」

兩位平安間同事正想將死者打包,他們揭起被舖,不約而同驚叫了一聲。死者不知為何,脫了褲子,光著屁股半裸睡在病床上。

秦肺老伯伯雖然斷了氣,臉上展出一副定了格的淫笑。他雙腿蹬得筆直,雙手握成虎爪,似是曾經抓住不見了的大奶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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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一。四》

在醫院的另一邊。

周醫生翻看著報告,點頭稱是,「念美很乖,進展很令人鼓舞!」

「謝謝醫生!」何念美轉頭望著媽媽,「爺爺說,如果我乖的話,他會送我手信。」

「爺爺已經花了很多錢去醫妳的病,不可以整天嚷著他送禮物。爺爺下次回來,要記得多謝他。」念美媽媽拾起手袋,打開房門,準備離去。

韓妹這時候進來,捧著一疊文件,交給周醫生,「這是日本寄過來,張衡的資料。他們說病人在日本遇上交通意外過身了。」

「啊...不是吧,」周醫生反應很大,很快又忍住收起錯愕的神色。

「有甚麼事嗎醫生?」韓妹問。

「沒有,只是他近半年沒回來覆診,我本來有點擔心他,」周醫生托一托黑框眼鏡,「本來今次覆診,我還想提議他試一下偉哥一類藥物,看看性能力有沒有改善...」

「試過偉哥了,沒有用;不過他有他的方法,」韓妹口快快,「呃...他有次跟我說的。」

周醫生沒發現韓妹漲紅了臉,「是嗎?可惜可惜,他是個很有趣的人。這麼早死,真是天妒英才!」

「對,他真的很有趣!」韓妹笑說。

「好了,我先下班,」周醫生說,「水野小姐在樓下等我,明天見。」

「我也走了,Benny也來接我,」韓妹放下文件。

「Benny?」周醫生問。

「我前度男友,」韓妹答,「真冤孽,我們又回到一起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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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一。五》

洛杉磯。

朘神盛裝出席Katie的婚禮,小小的草地上擺放著一串又一串的汽球拱門,供人拍照。在朘神印象中,Katie沒這麼花悄,不喜愛這種少女風的裝飾。不過他們大學分手以後,只見過幾次面,可能她就是給那個Jacky感染到,重拾了少女情懷。

Katie忙著跟幾個模特兒朋友拍照,身邊圍著幾圈漂亮女孩,似乎未察覺到朘神已經來到。朘神也自得其樂,一直等待新郎哥出現。雖然他和Katie已各行各路,但朘神自尊心作祟,還是想跟Katie的真命天子比一比。

「噢,我朋友來了,先失陪一下,」Katie終於看到朘神,立刻離開眾人,一支箭似的飛過來。

「Katie恭喜妳,」朘神客套的說,「早知妳穿婚紗這麼漂亮,我就無論如何,努力地把妳追回來啦!」

「你始終是那麼口不擇言,」Katie開懷地笑說,「你忘記了嗎?你以前待我很差的!害我花了大半年才治理好這情傷,所以我最討厭你這種臭男人。」

「噢,這部份記憶,我選擇性地忘掉了,」朘神也笑道。

「子悠沒過來嗎?」Katie問。

「沒有,她要照顧孩子嘛,」朘神說,「支票的事,謝謝妳。」

「是我謝謝你才是,你可以再死一次嗎?」Katie半認真半說笑地說,「多得你,我現變了個小富婆!而且你一死,我連離婚手續也省了,立即就可以再婚。」

「新郎哥在嗎?」朘神等了半天,還是未見到男主角。

「過來,我給你介紹一下,」Katie拖著朘神,穿過人群,回到那班模特兒身邊。

一個束清爽短髮、古銅色皮膚的模特兒走過來。她輪廓很深,有點鬼妹仔戰鬥格的氣質,身材比Katie還誇張。

「她是我Partner Jacky,中印混血兒,也是在新加坡當模物兒的,」Katie 牽著Jacky的手,「她早就想見你了。」

「啊...幸會。」朘神眉毛挑得老高。

二人寒喧一番,Jacky又跑回去跟其他朋友拍照。朘神上下打量Jacky,靜靜的在Katie耳邊問,「妳還記得半年前,我去到妳新加坡住所,妳誤會我是鬼那晚嗎?」

Katie打一打朘神膊頭,「你嚇得我差點尿了一地!怎會忘記!」

「那晚妳跟我說,如果我不怕羞的話,或許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來...」朘神咀角笑了一下,挺起胸膛充大隻地說,「其實我一向都不怕羞...」

Katie眼珠望望天空、再望望Jacky。咬了一下指甲,狡猾地向朘神笑了一笑...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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朘神安靜地坐下,花了數分鐘欣賞這個水簇館般的奇幻景緻。

他跟貨車一起沉到懸崖邊的海底,車前兩盞大燈,奇蹟地仍然亮著。朘神連人帶車掉下來時,翻起海底的污泥,所以能見度很低,眼前都像是是灰灰綠綠般的迷霧。幾條好奇的小魚被燈光吸引,游了過來盤旋。

朘神雙腳被沾濕,駕駛倉內浸泡了幾公分的海水,他不禁讚歎日本車的超凡品質。幸好擋風玻璃沒破,否則他早己窒息而死了。

朘神笑了笑,正為他失憶前後竟然想到同一樣的計劃,覺得很有趣。他打開身邊座位上的大布袋,拿出一套潛水器材。

朘神就是想憑著這方法金蟬脫殻:先製造一場交通意外,連人帶車栽到大海中!就算打撈人員沒發現他屍首,也只會當成遺體被海流沖走,又或是給魚兒吃掉了。這樣張衡就會死掉,他可以重新以張家洛的身份,繼續和子悠小悅一起活下去!

朘神再三檢查身上儀器,緊張地整裝待發。他無法估算這裡深度,車門一打開,海水湧進來,他就有可能給水壓壓破耳膜,甚至叫他窒息而死。

三、二、一!打開車門吧!

朘神保持著呼吸,用力一推,車門卻紋風不動!他再三使勁向外推,他只感覺到車子左右搖晃了一下,車門仍是關得死死的。

糟糕...朘神心知不妙...他沒想到自己犯下這麼大的錯誤。車門可能是掉到水裡時,變形壞掉了;但更大機會是車外水壓太大,將車門緊緊壓實!

朘神透不過氣,除下口中的氧氣罩。海底的氣溫比岸上暖多了,他頸背卻豎起一陣雞皮疙瘩。

他媽的...這個深度,日本警察有辦法把他打撈上來前,他早就花光氧氣,焗死在這裡!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,竟然在這骨節眼失算...

他左顧右盼,想找些可以打碎檔風玻璃的東西。

車匙...這貨車是黑仔偷回來的,沒車匙;
氣缸...拿氣缸擲破玻璃時,沒一秒就給湧進來的海水淹死了;
氣槍嗎...這把槍是射BB彈的,弱到連汽水罐也射不穿。如果黑仔肯聽自己說,偷運把真槍過來就好了...

朘神無計可施,發脾氣似的丟開手中氣槍,擲回潛水衣大布袋中,傳來咯一聲硬物的碰撞聲。朘神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啡色公文袋,上面寫著黑仔的字跡...

「你要的真貨,小心。
P.S. 我還加了滅聲器」

「小喇叭!」朘神咧咀而笑,打開紙袋,拿出一支曲尺手槍,「這麼細心,難怪還未結婚就泡多件二奶!」

朘神穿起浮潛眼罩、裝好口中變壓氣管、再三檢查鉛塊和紮好氣缸。他穿好安全帶,以防被海水卷走,雙腳撐實儀錶板...

嗖...嘭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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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天後。綜合磐城共立病院。

馬琳坐在病床上,望著窗外煩人的秋雨。黑仔打開門,走了進來,左手包著三角巾。

「他們說已經在附近海灘找回王先生,」黑仔坐下,神情凝重,「不過情況很不樂觀,腦部缺氧太久...」

「最壞情況是甚麼,」馬局長在差館看慣風浪,卻接受不了自己的男人出事。

「我已經叫了一個我相熟的腦外科醫生、秋山教授過來,他說王生性命沒大礙;」黑仔續道,「不過會不會醒、甚麼時候醒,他也說不準。」

馬琳閉上眼,好幾分鐘沒說過一句話。如果王百萬沒跟朘神求情,說要放走馬琳自己,她的內疚可能會小一點。是她趕狗入窮巷,朘神發難,自己也要負責。

「有朘神和肥牛消息嗎?」馬琳續問道。

「那懸崖下水流很急,日本警視廳仍未能打撈起那輛貨車;不過蛙人說車子擋風玻璃破了,裡面啥也沒有,統統給亂流卷走...肥牛掉下水時應該在貨斗,不過也沒找到他踪影...」黑仔嘆一口氣,別過臉,「警視廳專家說,他們兩個生存機會很渺茫。」

馬琳站起來,行到窗邊。

「你後天上我辦公室,我應承過你的事,不會食言。」馬琳突然說。

「對不起,我想在這裡多留兩三天,」黑仔說,「朘神太太和女兒明天會過來日本,跟朘神辦喪事,我想陪一陪她們...」

「好吧...」馬琳多疑地望一望黑仔,「我也想去參拜一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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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天後。

這是個偌大的西式墓園,圓圓的小丘披上泛黃的小草,跟今天陰晴不定的天氣很搭配。一幅朘神的的黑白相片,放在靈柩上邊。大家都知道這是個空的棺木,但子悠有種感覺,一旦這東西埋葬在地下,她永遠再也見不到朘神一面。她專程帶來了十幾年前,朘神寫給自己的一百封情信,放到棺木裡。她覺得這樣至少可以令自己死心,徹徹底底放下這個人。

除了一個主持儀式的神父外,參加喪禮的人屈指可數。墓園安排了幾十張塑膠椅子,空蕩蕩的排在靈柩前方。

子悠穿起一身全黑套裝,抱著睡著了的小悅,坐在最前排。馬局長和黑仔站到老遠,沒過來搭話。工作人員將空的棺木放下,子悠拾起一把泥土,握在手中,遲遲不捨得撒在靈柩上。

遠處一個身材略畔的西裝男人,陪同另一個穿戴時髦的鬈髮女郎,慢慢走過來。那男人脫下太陽眼鏡...

「...肥牛!?」

馬琳正想上前,黑仔阻止了她,「先等一會。」他立刻打電話給馬琳秘書,想先確定些東西,但他在電話裡頭隱約聽到些尖叫聲...

肥牛和那女人都往靈柩上撒下一把泥土,二人坐到子悠旁邊。

「子悠,沒想到會再這裡再碰見妳,」女郎將太陽眼鏡掛在頭頂,這是Katie,「妳還好吧?」

「還可以...」子悠口不對心,精神差到極點。

「我之前給妳那張支票,已經超過半年,兌現不了,」Katie拿出另一張支票,「妳一定要收下這個,這是朘神的人壽保險賠償,算是妳代小悅收的,可以嗎?」

子悠正在猶豫,沒有接下。

「小悅已經失去了爸爸,如果妳還要為生計出去工作,她就連媽媽都失去了。」Katie一語擊中子悠死穴,「這筆錢足夠把小悅養大,妳就算是幫小悅暫時保管吧。」

子悠說Katie不過,望一望睡著的小悅,收下了支票。

「謝謝。」

「不用多謝我,多謝朘神吧。」Katie拿起手袋,正欲和肥牛離開。

這時黑仔站出來,擋住肥牛去路。

肥牛雙眼充滿怒意,「你這仆街仔!又想怎麼樣?」

馬琳也走過來,「肥牛,沒想到你也大難不死,還夠膽出來露面。」

「原來妳這八婆也未死,」肥牛反唇相稭,「早知我就在貨斗上來場夫目前姦,滅一滅妳氣焰。」
 
三個日本警員,這時從老遠跑過來肥牛身邊,正想遞捕他。肥牛懶洋洋的從口袋拿出一本護照。

「我想你們找錯人了,我今早才到埗日本,不信的話你們可以翻查我出入境紀錄,」肥牛緊緊盯住馬琳,「之前我一直都在香港,怎樣能綁架局長妳?」

一個懂中文的警員接過肥牛護照,跑到一邊跟總部通話。

「別裝蒜,」馬琳冷冷的說,「我知你可以偷偷混進入境處系統,偷看出入境紀錄,那他有可以修改資料庫吧。」

黑仔電話這時嚮起,他走到一旁接聽。

黑仔回到馬琳身邊,輕聲在耳邊道,「我剛才打電話給伙記,翻查肥牛其他資料。發覺他連續三天,在香港都有給人捉到亂拋垃圾的紀錄,包括他掉落水前三十分鐘!」

「亂拋垃圾的會是替身嗎?」馬琳思路清晰的問。

黑仔倒抽一口涼氣,驚訝馬局長原來把他們查得這麼徹底。肥牛聽到二人對話,插話道,「我替身還在湖南,也有時間證人,妳想找他印證一下嗎?」

馬琳再次上下打量肥牛,她一直以為他只會當朘神黑仔跟班,沒料到被他擺了一道。

「你這幾天有不在場證據,最多免你一條綁架罪,」馬琳雙眼眯成一條細線,額角青筋暴現,「回到香港,你等收律師信控告你不誠實使用電腦吧。」

「警方效率幾時變得這樣低?」肥牛戴回太陽鏡,咀角冷冷的笑,「妳伙記還未告訴妳,警察總部喪屍大爆發嗎?」

「甚麼?」

「看來妳部下想將妳蒙在鼓裡,」肥牛露齒假笑一下,轉身撞開黑仔肩膀,徑自離去,「快打個電話回香港,看看有誰電腦還未收到 Killerjo,我私人送他一個實物原大的!」

黑仔馬琳呆呆的站住,眼巴巴任由肥牛離開。那邊箱棺木已經入土,子悠抱起小悅,仍舊站在墳前。

「對不起,阿嫂...」黑仔走到子悠背後,拍拍她肩膀。子悠轉個身,通紅的雙眼死盯著黑仔...

啪!

子悠狠狠一巴掌,摑在黑仔臉上。黑仔不閃不避,臉上留下了一個熱燙燙的掌印,還被戒指劃破了一塊皮。子悠手上還戴著朘神的求婚鑽戒,上面沾了黑仔的血漬。

「肥牛統跟我說了...」子悠眼神欲哭無淚,簡直對黑仔恨之入骨。

馬琳見到子悠反應,不想再看下去,「黑仔,先走吧。」

黑仔也在地上拾一把乾土,放到朘神墳土上,不敢再望子悠一眼,跟馬琳一塊兒離開。

「哇...」小悅這時候醒來,放聲大哭。子悠把她抱得緊緊的,把臉貼緊女兒,一塊兒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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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日夜晚。

這是六本木最具名氣酒店餐廳私人包箱,從落地玻璃望過去,可以望到紅白相間的東京鐵塔,映照著橙黃色的璀璨射燈。

肥牛還穿著剛才出席喪禮的全黑恤衫西裝,他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個小時到埗。一坐下來,就定睛望著手提電話。

大門打開,黑仔慢動作似的走進來,一件中褸飄逸得像Mark哥,坐在長枱另一端。

「馬琳走了,」黑仔倚在椅背,「我跟她說,我先去秋教授處先打點一下,要遲三天才回去。」

肥牛放下電話,「OpenRoom顯示她二十五分鐘前剛進入香港境內。如無意外,我們安全了。」

侍應生拿來了一支餐前香檳,給二人倒酒。

「主角在那裡?」黑仔問。

「買酒,」大門嚮起朘神聲音,「我特地破費來一支Chateau Mouton,Premier Cru Classe,1964年。我是看見它上面的畫才買的。」

酒樽招紙上有一副小小的名畫,是Chateau Mouton的招牌特色。畫中有三對小手,像舉行某種宗教儀式似的,各捧著一只金色酒杯。

「還記得對上一次,我們一起喝紅酒是哪時嗎?」肥牛一口氣喝下香檳,「那晚我們在東莞,畫下朘押!」

黑仔笑道,「對,三條朘、一條心。」

「對,而且我沒猜錯,肥牛你那晚破處了,」朘神咯咯淫笑,望著肥牛。

「哈哈,你終於有東西猜錯了。那晚我甚麼也沒做,倒頭就睡到天光,」肥牛打一下飽嗝,「我那隻豬,還是去了Debra那裡!」

「不是吧!」黑仔朘神二口同聲驚呼。

侍應帶來精緻的頭盤,朘神吃了幾口,問黑仔,「王百萬情況怎麼樣?」

「好得不得了,剛才我去探他,整天就坐在陸嬌旁邊。」黑仔答,「他只是後腦頭皮有點擦傷,我打他那拳,反而在肚皮留下一個斗大的瘀痕!」

「你幹麼打他?」肥牛不像是關心王百萬,倒似是八掛好奇。

「假戲真做嘛。說起來,他頭皮擦傷,可能也是我弄的,」黑仔眼珠望向天花板,「那時我還未丟馬琳下車,王百萬仍戴著豬八戒面具,充當肥牛你。他演戲演得投入,好像真的想衝過來,所以我就輕輕推倒他囉。」

朘神開懷的笑了笑,王百萬噸位沒差肥牛多少,黑仔口中的輕輕力,已足夠將他彈飛幾丈遠了。在秋山教授串通底下,馬琳真的以為王百萬陷入昏迷狀態,而且他人遠在東京,王百萬想陪伴陸嬌多久,就陪多久。
 
「馬琳始終沒察覺,我一直沒出現過嗎?」肥牛問。

「沒有,」黑仔答,「車倉很黑,馬琳大部份時間都被包在麻包袋。而且王百萬穿起兩件風褸,身型跟你真的很像。」

朘神補充,「我倒覺得王百萬很有演戲天份,他來來回回躲進麻包袋、又載上豬八戒面具,成功一人分飾兩角。」

「所以你才叫我前幾天,特地去隨地亂拋垃圾,那樣我就有完美不在場證據。」肥牛舔掉碟內最後一滴醬汁,「黑仔你現在復職,還連跳幾級,是高級警司耶;朘神你終於也自殺成功,一瞬間就成了千萬富翁...」

「對,子悠她怎麼樣?」朘神緊張的問。

「哭得死去活來,而且她恨死我了,」黑仔指一指面上傷痕,「不過,我猜就是她的真感情,才叫馬琳確信你真的死了。」

「子悠是住在我說那間酒店房間嗎?」朘神問肥牛。

「嗯...是...」肥牛答得口齒不清,叉起另大塊牛扒放進口裡,「嗯...為甚麼一定要她住在那裡。」

「你們還記得我車禍之前,來過日本一次嗎?那次我就是住在這裡,在房間門鎖下了些手腳,令到我可以隨時自出自入,」朘神呷一下手中陳年佳釀,「我老早就計劃好,找個香港以外的地方,跟子悠再碰面。只是沒想到,一等就遲了半年。」

「那你今晚就跟她解釋嗎?」黑仔問。

「不,我怕馬琳仍會盯著子悠不放,我不會太快露面。」朘神望著窗外夜景,「不過,至少我會通知子悠一聲,不要為我白白難過。」

「喔,那你今晚會回去酒店嘛,」肥牛擦一擦鼻子上肉汁,難掩失望神情,「我還安排了個十二人群交『感謝祭』去興功!黑仔,你不會丟下我一個吧?」

「P女今晚過來東京,我晚一點就去接機。我太久沒陪過她了,是時候盡些丈夫責任。」黑仔暗笑,「而且她知道我升職了,一定會樂翻天。」

「唉,還說甚麼兄弟,上戰場就留下我一個...」肥牛道,「我精盡人亡的話,記得燒兩箱偉哥給我陪葬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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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。

子悠拉開窗簾,讓秋日陽光灑到酒店房間內。她一夜睡得不好,發了幾個關於朘神的怪夢。她忍住淚水,叮囑自己不可以再哭,為了小悅,她要堅強的活下去。

她走過去小悅的嬰兒床,發覺蓋在她身上的毛氊不翼而飛。而小悅的小手上,握著一封聖誕咭大小的粉紅色信封。

子悠打開信封,裡面有兩張十二月三十一日、香港過來東京的單程機票,上面印著子悠和小悅的名字,還有一張東京迪士尼明年一月一日的入場卷。

一張純白色便條,從信封中飄下來。子悠拾起它,來來回回讀了上百次,深怕自己淚水模糊了視線,讀錯了任何一個字。

「這是第一百零一封情信。
我會回來跟小悅過生日,等我!」

小悅這時也睡醒了,自己坐起身子,傻傻的望著子悠,叫了第一聲...

「爸爸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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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年前。聖公會育強中學。

初秋的殘陽照亮了圖書館的一角,將木桌上的文具,拖出了長長的影子。圖書館裡面沒幾個人,管理員躲在一棟書山後面打嗑睡,一個文靜女同學坐在最遠處,一個人在寫功課。

一個男孩從書櫃後冒出來,左顧右盼,再走到女孩面前。

「呃,妳好...」男孩努力打開話匣子,女孩卻沒反應,「我留意妳很久了,妳每天都龜在圖書館,怎麼不出去走走?」

「我喜歡這裡,有甚麼問題,」女孩答,「而且我好像不認識你。」

「噢,真巧,我剛好也不認妳,」男孩有點無賴地搭訕,「只是見妳堂堂一個校花,竟然一個人在這裡孤獨終老,有點於心不忍。」

「我不是甚麼校花。」

「我覺得妳是,妳就是了,」男孩坐到女孩身邊,「其實我有件事,想妳幫助,可以嗎?」

「甚麼事?」

「我跟兩個死黨...對,躲在那邊書櫃後頭,一肥一瘦那兩個,」男孩望住女孩眼睛,「我們打賭說,如果我成功邀請到妳,去當我聖誕舞會的舞伴的話,他們就會幫我做一整年的功課,所以...」

「不可以,」女孩斬釘截鐵地說,「一,你自己功課,好應該自己做;二,我不會跳舞;三,我不認識你,怎麼能跟你去舞會。」
 
「喔,這下可慘了,我昨天才應承了路口茶餐廳的老闆娘,讓我去兼職,」男孩拍一拍額頭,「我可沒那麼多時間去做功課。」

「不去打工就可以了,」女孩說。

「妳養我嗎?三餐一宿都是錢耶,」男孩答得爽快,「我沒爸媽,早死了。」

「喔...」女孩陪罪,「...對不起...」

男孩崇崇肩,「不打緊,我有那邊兩個死黨就可以了。」

「我...」女孩望望那邊,兩個男孩飛快地縮回去,「我...媽媽早兩年也過身了。不過我沒你健談,沒幾個朋友...」

「我就是你朋友啊,」男孩一股腦兒說,「妳不健談沒關係,我可以一個人自言自語幾個小時,妳不要當我神經病就可以了。」

女孩噗的笑了一聲。

「當我求求妳,」男孩再說,「妳跟我裝個樣,一塊兒去舞會露一露面,然後繞後門離開也可以。」

「這樣的話...」女孩開始猶豫,她上下打量這個冒昧的男孩,「其實我聖誕節也沒地方可以去...」

「這就對了,」男孩咧咀笑了笑,「妳一定是全晚最漂亮的女主角。」

女孩紅了臉,匆忙收好桌上的書,一心想快點離開。不想給這個奇怪的陌生人,看到自己疚態。不料書本疊得太高、作業太滑,她差點就失去重心...

脧神幫忙接過書本,捧在懷中,「我來拿吧。」

「我叫脧神,妳呢?」

「我叫子悠。」

男孩站到女孩旁邊,二人肩並肩,就這樣走在一起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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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月後,學校聖誕舞會。

司琴奏完幾首聖誕歌曲,浪漫的華爾滋前奏徐徐嚮起。

脧神輕托子悠的右手,裝模作樣地在手背吻了一下。二人左閃右避地走出舞池,身邊每個同學都雞手鴨腳,舞步錯漏百出。

「把腳踏到我腳面上,」脧神在子悠耳邊輕輕地說,叫子悠癢得縮起了肩膀。

「甚麼?」子悠笑笑說。

「踏上來吧,」脧神咀巴仍貼住子悠面脥,「我這樣教妳跳舞。」

子悠踮起腳,站在脧神皮鞋上面。脧神嗚的一聲,吞下了慘叫聲,「...呃...我看錯妳骨瘦如柴,沒想到妳份量也不少。妳有考慮過去減減肥嗎?」

子悠拍一拍脧神,推搪說,「因為高踭鞋吧了。」子悠脫下鞋子,赤腳站在脧神腳面。

「好多了,」脧神抱住子悠的腰,免得她向後倒下去。二人肚皮貼肚皮,脧神隨著音樂轉動。

子悠臉蛋紅得發燙,「那個...你好壞!」

「壞了就不會這樣子,」脧神奸笑一下,「這證明我很健康。」

子悠將耳朵貼到脧神胸前,「你心跳得很利害!」

脧神沒答話,他看見黑仔抱著肥牛,在他面前一塊跳舞。脧神忍住爆笑的衝動,轉過另一邊,不想給他兩個破壞這刻浪漫雅興。

音樂曳然而止,脧神拖著子悠的手,坐回場邊。

子悠咬一咬咀唇,望著脧神的手,仍然緊緊拖著自己不放,「這...這是甚麼意思,」

脧神笑了笑,沒答話。他跑回舞池中央,拿回子悠的一雙高跟鞋。

「到底是那位公主,在舞會中留下了玻璃鞋?」脧神跑回來,一邊開玩笑,一邊坐到子悠旁邊。

「嗯,我想她乘南瓜車走了,」子悠眼睛骨碌骨碌地轉,「她不是公主,只是個可憐的灰姑娘。」

「送妳一份禮物,」脧神狡滑的笑了笑,「妳先閉上眼。」

子悠合上雙眼,「甚麼嘛?別戲弄我...」

脧神把臉貼近,在子悠唇上吻了一下。

「妳給親了一下,就醒了,妳還說妳不是灰姑娘?」脧神拖著子悠的手。

「那是睡公主耶!」

「不是一樣的嗎?」 脧神望住子悠的臉,「妳不是美人魚就可以了。」

「為甚麼?」

「妳遲早會明白,」脧神露出偎瑣的表情,子悠也為脧神胡說八道而傻笑。兩隻手十指緊扣,隨著音樂的節拍擺動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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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塘。脧神的家。

這是個五十呎見方的唐樓劏房,床邊有個小小的窗。趟在枕頭上,才能僅僅望到外面的藍天。

「我不想回家!」子悠坐在床邊,氣得鼓起了腮,「我爸爸只肯聽我後母說的話,他叫我不可以再和你一起。」

脧神吻一下子悠額頭,她怒氣立刻消了大半,「他們說我甚麼?」

「他們說你是壞學生、是街童、是慣犯,只會整天在騙吃騙喝。」子悠拖著脧神的手,一股腦兒不停地說。

脧神坐直身子,「妳後母倒沒有說錯。」

「那又怎樣,」子悠倔強的說,「她眼睛生在額角,只會向錢看;我後母也是因為爸爸的錢,才會跟他一起。」

「妳猜...妳爸爸有多少身家?」脧神忽然問道。

「我怎會知道,」子悠答,「這陣子常聽他們說太古城那個兩個單位,升值了不少,加起來好像是一千萬左右吧。」

「那麼,如果我三十歲時,花花綠綠地拿著一千萬現金跟他倆提親,他們應該會對我另眼相看,對不對?」脧神認真地問。

子悠扣捏一捏脧神面脥,「傻佬,沒有人嫌你窮!」

「就算我有朝一日,潦倒到要在這種劏房過下輩子,妳也肯跟我捱嗎?」脧神牽著她的手。

「別說下輩子,再多一輩也沒問題。我和你一起這段時間,是我一世人最快樂的,」子悠說,「如果我們有天生了孩子,囝囝叫樂樂、囡囡叫悅悅,快樂喜悅,湊成一對,好不好?」

「好...」脧神抱住子悠,偷偷在心裡發誓:無論是捱騾仔也好、作奸犯科也罷,他要好好賺錢,迎娶這個女人過門。否則皇天在上,保佑他永垂不舉,永遠枱不起頭做人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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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半後。咖啡廳內。

子悠對著脧神怒道,「你自從放榜以後,差不多整整一年,一聲不響地人間蒸發了,到底去了那裡?」

「我偷渡上了大陸嘛,」脧神面帶微笑想拖著子悠的手,卻給她甩開,「我每三兩天就寫封信給妳,妳沒收到嗎?」

「完全沒有...」子悠瞪大眼道,「糟糕!一定是被後母扣起了!」

「不是吧...整整一百封耶,我寫得很辛苦的。難掛妳沒回信。」脧神道。

「但你幹麼跑上去?」子悠扁起咀,「你不是又犯了甚麼事,被人抓住嗎?」

「當然沒有,我是上去寒窗苦讀!我偷偷跑回國內,做了些買賣。好賺些錢來偽造了一個身份,多領一張國內的身份證。」脧神面上仍掛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,「我現在不是張家洛,我叫張衡。」

子悠不相信自己耳朵,似在聽一個荒誕的故事。

脧神呷一口咖啡,「我會考考到了很好的成績,足夠我拔尖直接進入中大港大。我之前也申請過三間美國稍有名氣的大學,他們都寄了信給我,說會取錄我。」

「那你為甚麼你不去?」子悠語氣慢慢由責備變成好奇。

「正當我為這件事開心之際,這五間大學校方卻回覆我,說他們翻查過警方紀錄,說我有案底,拒絕了申請。」脧神望著街外途人,就像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故事一樣,「況且,那時我連買張去美國機票的錢都沒有。」

「所以...」

「所以我就回到國內,以國內考生的身份多考一次,」脧神笑說,「那邊試題比香港容易多了。我考上了大學,他們還有奬學金耶!」

「我早說過,你只要肯讀書,一定會考得很好。」子悠鼻子一酸,有種望夫成龍的感動,「你考進了那間?國內的大學嗎?北大?清華?」

「理工。」脧神笑說。

子悠問,「紅磡還是九龍塘那間?」

脧神用手背擦一擦眼角,不想讓子悠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。他這一兩年來的冤屈,就是等待這刻吐出這口悶氣。

「波士頓那間,」脧神身子向前靠,捉住子悠雙手,「麻省理工。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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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年後。

脧神一個人站在客廳,坐立不安。他打開播放機,大屋四周嚮起皮禮士利的歌聲。

「Wise men say...
Only fools rush in...
But I can'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...」

他點起餐桌上的長長蠟燭,脧神再三檢查口袋內的求婚戒指。這時大門打開,子悠回來。

「喔,甚麼事?」子悠一臉驚奇,「明天才是你生日,我們不是明晚才出去興祝嗎?」

「妳先坐下,」脧神拉著子悠,走到飯廳,「十幾年前我說過,我要在三十歲前賺夠一千萬,搬到妳老爸後母面前,再娶妳過門。」

「你認真的嗎?」子悠早忘了脧神這番話。

「當然是認真的!」脧神笑了笑。

子悠摸摸脧神的臉,「我還以為你不想結婚,打算一直同居就算了。」

脧神拿著電視搖控,扮作是咪高峯,「各位先生女士,我張衡,今日戶口總結餘剛好超過港幣一千萬。現在遵守承諾,迎娶妳歐陽子悠小姐,成為我合法妻子。」

子悠哭笑不得,兩行熱淚,沾濕了一張笑臉。

「以後無論環境順逆、富貴貧窮、疾病健康,我都愛護妳、尊重妳,至死不渝。」脧神單膝跪下,從口袋拿出戒指。

「Take my hand...
Take my whole life too...
For I can'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...
For I can'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...」

「嫁給我,好嗎?」

「嗯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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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月後。

「老公,最近見你常常愁眉深鎖,是不是有甚麼事?」

「子悠,別擔心。只是投資出了點問題... 我也見妳這幾天胃口很差,身體沒大礙吧?」

「你明天可以陪我去看看醫生嗎?」

「當然可以,那裡見不舒服?」

「沒有...嘻...我想你快要當爸爸了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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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月後,拉斯維加斯。

「脧神,好久不見了,」Katie 從酒保手中接過一杯雞尾酒,「聽說你最近錢銀有點問題,你還好吧?」

「不是有點問題,是大禍臨頭,」脧神喝下第二杯伏特加,「Katie,妳可以幫一幫我嗎?」

「我只是個寒酸的模特兒...」Katie 一臉關心,「我只有幾萬元積蓄,夠不夠?」

「不,妳誤會了,我不是問妳借錢;相反,我可以給妳一筆可觀的酬勞。」脧神舉舉手,點了第三杯酒,身子前靠,「我之前偷偷動用了公司的錢,去做些遺規買賣。一開始還幹得不錯,可是近日公司核數師開始懷疑,凍結了我買賣盤,令到我自己也虧損了很多。」

「噢...他們會告你嗎?」Katie問。

「應該不會,我早消滅了證據。」脧神接過另一杯伏特加,「不過這害我十幾年來的積蓄,一併化為烏有。我剛剛和太太有了小孩,我不想在孩子一出世,我便破產!」

Katie不知怎樣安慰脧神,「那個...我有甚麼可以幫到你?」

「和我結婚...然後我會去自殺,」脧神眼中透出一絲不尋常的光芒,「明天我們就去註冊,我早就買了份保險,保額有港幣二千萬。事成之後,妳可以拿走一半。」

「你瘋了嗎!?」

「我沒瘋。」
 
Katie 望著手中的酒,猶豫不決。

「而且我要裝作是意外身亡,否則保險公司可能耍賴,」脧神咀角露出他招牌奸笑,「我大概會駕車從懸崖衝進海裡,那樣死得比較痛快。」

Katie不是早就認識脧神為人,一定會覺得他腦袋有問題。她想了想,再問道「為甚麼不直接寫你太太做受益人?」

「說來話長,我有兩個身份、兩張身份證。我會拿香港身份和她結婚,孩子出世紙也會是我原來張家洛的名字。」脧神知道Katie快要應承他,「這次要死的,是拿大陸身份證那個張衡。」

Katie聽得一塌胡塗。

「總之妳要幫我做三件事:一,明天就去註冊結婚;二,幾個月後過來香港,照我意思拿我車子去修理;」脧神定睛望住Katie,「三,妳拿一張空白支票,交給我老婆,說是我給的分手費。」

「我不明白...」

「無端端存入一千萬現金,銀行會懷疑是洗黑錢,我們要編過故事給它。」脧神說,「而且我太太性子硬,一定不會收妳的錢,到時我再跟她解釋。」

Katie只聽懂一半,「如果警察懷疑我謀殺你,我怎麼辦?」

「所以妳幫我改裝完車子之後,就趕快離開香港,」脧神笑著回答,「回去妳老家新加玻好嗎?我就算回魂要找妳,也不用飄那麼遠。」

Katie把臉埋在手心,隔了一會才探出來望住脧神,「你不怕我獨吞你整筆保險金嗎?」

脧神沒答她,望著手中最後半杯酒,「Katie,妳還記得我在讀MIT,我們還是在一起時...」

「噢,別提了,那是我感情生活的污點,」Katie笑說。

「有一晚妳在我宿舍,我們喝得很醉很醉...」脧神沒理會Katie,邊說邊拿出電話,打開相片匣...

Katie臉色一沉,「這不是請求,這是威脅!」

「跟一個快要死的人講道義是沒有意義的,」脧神目光如炬,「事成之後,相片我一定會還妳。就當是幫我最後一次,好不好?」

「唉...是不是我上一世欠了你脧神甚麼...」Katie拿起脧神的伏特加,一口氣乾了,「好吧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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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駕著車,小小翼翼地沿山路向上爬。他知道剎車碟已經失靈,幸好夜晚的這條偏僻的郊區小路,沒碰上一架車,沒有人發現他奇怪的行蹤。

他駛到山邊一處,將車子靠到路旁空地。

這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,初春的海邊傳來刺骨的寒風。脧神下車察看一下路旁的彎道,一邊是峭壁,另一邊是三四層樓高的懸崖,黑色的海水在下邊咆哮。

這裡沒有街燈,車頭兩盞大光燈照得脧神雙眼發疼。他再三檢查軚盤已經換走氣墊,以防它在水中充氣,阻礙了脧神逃生。他打開車尾箱,拿出一件潛水衣和氣缸...

鈴鈴鈴...

脧神手提電話響起,是子悠。

「脧神...你在那裡?」電話傳來子悠的聲音。

「我今晚有點事,遲些和妳解釋,」自從上星期Katie將支票交給子悠,脧神已經好幾天沒聽過她聲音。

「你...不要再瞞住我了,」子悠說著說著,哭了起來,「對不起,你在美國回來之後,行踪很奇怪...我懷疑你有外遇,所以在你電話安裝了偷聽器和GPS。你幹麼一個人跑到海邊那麼遠?」

「我...」脧神一時之間,不懂回應。

「你...是不是去跳海自殺?」子悠問,「你是因為我和Katie的事而自殺嗎?」

糟糕!子悠誤會了!

「如果你真的喜歡她,你不用內疚,我會和小悅消失...」子悠嗚嚥說,「如果你死掉的話,那我也不想活了...」

「不!妳誤會了!我現在就回來!」脧神丟下潛水衣進草堆,跳上車子。脧神耳邊聽到掛線的聲音,他不確定子悠有沒有聽到他正趕回來。

脧神這一下給子悠發現了,計劃就要泡湯了。子悠會寧願簡簡單單、過一輩子苦日子,都不會給脧神去冒險。就只差一這步,脧神不想一切重新由零開始,他不想給外父外母看死,他始終是那個騙吃騙喝、一事無成的街童慣犯,永遠沒辦法好好照顧子悠,他更不想小悅一出世就跟他捱窮...

脧神心神早己跑到子悠兩母女身上,他踏實油門,想用最高速度儘快回到至愛的身邊。他懶理引擎悶聲低鳴,沒發現山路最後一個急彎,車子失控地橫飄,直至一棵大樹阻住了去勢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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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打開眼睛,擦亁眼角的淚水。望望四周,他仍坐在那架綁架王百萬夫婦,貨車駕駛倉的座位上,擋風玻璃外是一片混濁的海水,他一個人被困在海底。

天知道他這刻有多想告訴子悠:老婆,對不起...他統統都記起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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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仔還未進入辦公室,已隱約感到氣氛的異樣。他打開大門,看見肥牛爬在地上,正在將散落一地的接駁線收好,幾部電腦主機也不翼而飛;脧神似在另一邊箱收拾細軟,將三個西遊記面具包起,放入行李箱中。

「馬琳剛剛領著一隊藍帽子,上來搗局,帶走了肥牛的電腦,」脧神放下行李,盯著黑仔,「她知道了我們計劃,現在正過去日本,想正面抓住王百萬。我們要切法阻止他們碰面。」

「他媽的!」黑仔知道被馬琳擺一道,反應出奇地大。他拍一拍枱面,再用雙手抓頭。

脧神滿頭大汗地坐下來,「希望警方破解不了OpenRoom,否則肥牛和我就要洗乾淨八月十五,搬進去監倉共渡餘生。」

「別擔心,我猜警察花一輩子也打不開OpenRoom。脧神,我知道你幾個月前,偷偷使用過OpenRoom,所以之後我就更新了系統設定,想跟你開個玩笑,」肥牛道,「你們見我差不多廿四小時全天候開著AV,是因為使用OpenRoom 2.0 時,必須要同步播放四仔;否則的話,系統會自動封鎖資料庫、反入侵內聯網,然後隨機彈出Killerjo。」

脧神抺一把汗,汗水像冰一樣冷。

「不過失去了我辛苦找來的精華影片,倒是有點失落。」肥牛盤膝坐好,「還有Debra那條無價珍藏影片,我一定要拿回來!不然我下半世人J甚麼!?」

脧神拍拍肥牛膊頭,「兄弟,有大志點,你下半世人,不是靠自瀆度日的。」

「脧神,現在你有甚麼打算?」黑仔問。

「我們乘搭明天最早一班飛機,過去東京,」脧神坐下來,「可惜現在失去了OpenRoom這張皇牌...」

「沒辦法跟踪馬琳的出入境情況,對我們很不利,」黑仔嘆一口氣,「但是電腦沒了,肥牛也沒辦法。」

「電腦...不...我們還有機會...」肥牛靈機一觸,忽地站起來。拍拍膝蓋,準備離開,「給我五六個小時,我可以搶修好你要的OpenRoom!」

「我不明白...」脧神道。

「和Debra分手之後,第一代OpenRoom就埋藏在那台舊電腦內...」肥牛咧咀一笑,打開大門,「現在就在我老媽子麻將枱枱底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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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中午。日本。

脧神氣急敗壞地跑進東京大學醫學院大樓,一口氣走到腦外科病房。王百萬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,沒料到脧神會出現,表情很畺然。

王百萬問,「你怎麼會過來日本?」

「馬琳...來了東京...她有上過來嗎?」脧神上氣不接下氣。

王百萬臉上刷一下發青,「沒有。我沒見過她,她也沒打電話給我。」

「此地不宜久留,先避一避,」脧神帶同王百萬,一起從另一邊離開,急步走到室外停車場。

中午時份,空曠的停車場完全看不見人影。二人爬進一部兩門小房車,脧神正準備車匙...

嘭!

車頭傳來一聲巨嚮,小房車猛地晃動一下!一部大號的房車迎面撞過來,將小房車推後了一整個車位,兩車車頭貼在一起。脧神定過神,看到馬琳就坐在對頭車子上,意味深長地笑了笑。

脧神口邊咒罵兩句,一邊按下耳邊免提裝置,輕聲的說,「黑仔,Plan B!」

馬琳打開車窗,意氣風發地說,「脧神謝謝你帶路,幫我找到王百萬。不然東京人海茫茫,我也不知從何找起。」

王百萬再打個突,以為是脧神出賣他!

脧神懶得解釋,反正逃不了,他打開車門走出去,望望撞毁的車頭,「局長,我有相熟的教車師傅,妳應該去補一補鐘。」

馬琳也步出車箱,沒理會脧神,走近王百萬窗子,「老公,下車談一談吧。」

王百萬臉容呆滯,看不出他究竟在想甚麼。他慢慢地走出車子,天空飄來了一抹烏雲,蓋住了日光,四周像忽爾暗了下來。
 
「上我車,三口六面把話說清楚,」馬琳用下巴點一點身後的車門。

嘭!!!

另一部貨車衝了過來,撞向馬琳房車車尾!現在三部車由大至小,一部跟一部串起來!幸好王馬二人還未上車,否則可能被夾在車箱中間。

黑仔跳下貨車司機位,戴上沙僧面具,拉起風褸帽子,全身上上下下包得密不透風。他拿著兩個大麻包袋,跑向王百萬身邊。

王百萬在最後一秒才知道黑仔來意不善。黑仔一拳揮向王百萬肚子,雙手一揚,便用麻包袋套住整個王百萬。

馬琳還來不及反應,脧神拿出手槍,槍口差半吋就碰到馬琳左眼。

馬琳強裝鎮定,「小朋友,成熟點。不要用道具槍唬人好嗎?」

「這個距離,就算BB彈都夠射破妳眼角膜,」脧神一邊說,一邊單手戴起孫悟空面具,「是妳趕狗入窮巷,不要怪我心狠手辣。」

黑仔打開貨車倉門,將王百萬推上去。

馬琳眼皮不眨一下,死盯著脧神,「為了一宗生意,不惜犯下刑事大罪,值得嗎?」

「對不起,我腦袋不靈光,不懂計算甚麼值不值得。我只知道我不喜歡輸,尤其是輸給妳這種拔扈的女人,」脧神用手槍指指車尾,「妳要自己爬進去,還是要我動手?」

馬琳忍住怒火,慢慢走到貨斗後邊。她爬上車內,看見兩邊擺放了一包包沙石和英泥等建築物料;王百萬被麻包袋整個包好,卷曲起身子、橫臥在車倉最深處,一個頭戴豬八戒面具的肥胖綁匪,正坐在旁邊看守著他。

脧神用索帶綁好馬琳手腳,同樣用麻包袋將她包好。

黑暗中,馬琳聽到黑仔緊張的聲音,「脧神怎麼辦,現在怎樣收拾這殘局?你叫我偷這部車也算了,怎麼還要綁架他們!」

「窮途末路,沒辦法,」脧神的聲音也罕有地帶點緊張,「放任何一個回去,我也是死路一條...」

馬琳聽到踱步的腳步聲,她不敢亂動,額頭唇邊也緊張得開始冒汗。

「你兩個幫我搬兩個大垃圾桶上來,然後把車子駛到郊外,最好是海邊,」脧神坐在一包英泥上,凝重的說,「之後你們留下我一個就好了,我不要你們幫手。你們不要過問我要做甚麼,總之要跑得愈遠愈好!」
 
車子像跑了好幾百公里,兩個人質坐在黑漆漆的車倉內,依稀感覺到外面已經夜幕低垂,也嗅得出空氣中的海水和青草氣味。馬琳一直沒哼過半聲,王百萬也沒說話,只是晚中悶哼幾下,似是因為被黑仔餵了一拳而呻吟。

車子在拐過幾個急彎後停下來,沒等多久,脧神就打開倉門。

「黑仔肥牛,暫時留下他倆,你們出來一下,」脧神道,「這裡很安全,鬼影也不見一隻。」

一陣腳步聲來來往往,倉門也開關了幾次。脧神走到馬琳身邊,打開麻包袋,再三檢查索帶安全。

馬琳看到門外依稀的燈光,將脧神臉上的悟空面具照得輪廓分明。脧神一雙瞳孔變得死灰,目露凶光。脧神沒說過一句話,又再將馬琳包起。脧神再到王百萬身邊,擾攘一番,之後關好倉門出了去。

倉內剎那靜得要命,王百萬耳邊嚮起一陣吱吱聲的耳鳴。

「老婆,」不知過了幾多分鐘,王百萬打破沉默,用近乎耳語般的氣聲說話,「對不起。」

「脧神發難,沒人會預計得到,」馬琳也輕聲回答。

「我不是說脧神的事,」王百萬道,「我講的是陸嬌的事。」

馬琳沒回應,車倉內又回復那嚇人的死寂。

「陸嬌她近兩年身體有點事,醫生說她快不行了,」王百萬解釋道,「她環境沒我們好,我只是想幫忙一下...」

「你可以跟我講,幹麼鬼鬼祟祟。」馬琳冷冷的說。

「唉...」王百萬嘆一嘆氣,「我就是不想這幾個月家嘈屋閉。反正是三數個月的事,我才想自己解決,讓她安安詳詳去了就是了。」

這時倉門外傳來幾聲爭吵聲,打斷了馬琳二人。

「你發甚麼神經?」門外傳來黑仔的叫囂。

「都叫你別管我!」脧神道,「我沒有選擇!黑仔肥牛你們返回香港,當作沒見過我,我會帶同王百萬夫婦在人間消失!」

「你之前假裝綁架,我也沒追究,」黑仔扯開嗓門地駡,「但人命尤關,我不會任由你胡來,我是警察耶!」

「你老早就不是警察了!」脧神反駁。

氣氛一下變得尷尬,黑仔續道,「難怪你之前叫我偷運一把手槍過來,原來是用來殺人滅口。幸好我沒聽你的,不然我就成了幫凶!總之作奸犯科的事,你休想我隻眼開隻眼閉!」

車外又再度靜下來,只是隱約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。

脧神再次上來,他打開王百萬的麻包袋,「王先生,雖然行動失敗了,但是如果你照樣存三百萬美金到我的瑞士銀行戶口,我可以放走你。」

「美金三百萬嗎?沒問題,我可以現在就打電話給我銀行經理,」王百萬道。

王百萬雙手被綁住,他用下巴點點馬琳那邊,「但你不須要放走我,你放走馬琳吧。」
 
脧神左右巡邏了一圈,叫道,「先把車倉內的東西搬下車,然後肥牛幫忙把風。我現在就叫王百萬交錢。」

三人從貨車内搬了幾大包沙石和英泥出來,馬琳也被人抬出車倉,放到一旁。

馬琳已經半天沒喝過半滴水、她在熱哄哄的麻包袋內待了幾小時,早已窒息得頭昏腦漲。

麻布袋突然被打開,是黑仔。

馬琳深呼吸一口冰冷的新鮮空氣,即時清醒了不少。她靠遠處橙黃色街燈和車頭射燈,勉強看到四周環境。這是個光禿禿的小土丘,靠在海邊公路旁十數米外邊,肥牛仍戴著那個可笑的面具,在遠處把風。

「局長,脧神會反口,他沒可能放走妳,」黑仔緊張的說,「他會將你們放進這垃圾桶活埋,注入混凝土,再將你丟到懸崖去。」

「你不是這麼細心,特地向我預報我的死法吧?」馬琳嚥下一道口水,她咀巴已經乾得有陣苦澀味,「開門見山吧,開出你的條件。」

黑仔站起來,退後一步,雙手抱胸。

他盯住馬琳說,「妳說呢?」

馬琳猶豫了十數秒,木無表情地答,「商業罪案調查科的In-charge 黃Sir四個月後退休,我調任保安局之前,要給他找個替補。」

「職級呢?」黑仔冷冷的問。

「SP。」

黑仔沒給任何反應,整整一分鐘靜靜的原地站住,繼續望著馬琳。

「OK, Fine!」馬琳終於開口,「一拖一!這是可以空降的最高職級!」

「成交。」黑仔走近馬琳,將麻包袋重新綁好。黑仔眼尾瞄一瞄遠處的肥牛,趁他不為意時,打了一通電話...
 
「黑仔肥牛,可以了,贖金過戶了,」脧神打開車倉門,站在上面大聲說,「你們先上來,我再把車駛到別處,先找些吃的。」

黑仔重新將馬琳抬上車,脧神返回司機位,肥牛關上倉門,裡面重新變成漆黑一片。

脧神駛在崎嶇山路,沿海邊一條羊腸小徑前進。路上一直也沒見到其他車輛,連對頭車也不見一部。

脧神低頭看看GPS,車子沿著這條路跑二三十分鐘,就會到達最近的一個小鎮。先前因為太過緊張,腎上腺素叫他暫時忘卻了饑餓的感覺。現在鉅款到手,多少解決到好些問題,至少不需要為潛逃所需要的旅費而煩惱。

脧神還在再三考慮下一步行動,一架日本警車迎面駛來,跟脧神擦身而過,警車就離去無踪。

他從倒後鏡望一望,警車沒追過來,也沒嚮起執勤警號。脧神猜想,這可能只是剛巧路過的休班警車。貨車司機座位和貨斗是兩截車卡,脧神通知不到黑仔肥牛,要幫忙留意一下。

可能脧神車速太快,他們追貼了另一架大小差不多的凍肉貨車。這邊路面也是路窄多彎,大海就在路邊懸崖下面,脧神超車不成,只好被迫貼在後頭,繼續前進。

就在這時,脧神看看側面倒後鏡,再次見到警車踪影!脧神定睛一看車牌,不就是剛才對面線那部。前頭慢駛的凍肉車,分明也是警方的人,脧神他們被前後包夾了!

「他媽的!」脧神正想切線爬頭,迎面又剛好來了另一架警車,差點跟脧神面碰面撞在一起。他匆匆扭回車身,貼在凍肉車後,車尾立刻就被身後警車碰了一下。

警車用廣播器警告脧神,他卻一句也聽不明白。眼看前無去路、後有追兵,脧神唯有減慢車速...

這時車尾倉門突然打開,是黑仔!
 
「肥牛,對不起!」

黑仔把肥牛推倒,立即抱起馬琳的麻包袋,趁車速稍慢,將馬琳拋出車外,然後自己一塊跳下去!

後面警車反應快,在馬琳跟前僅僅剎停,差一丁點就將馬琳黑仔二人輾進車底!

第二部警車這時趕上來,繞過地上二人,直奔脧神車後。脧神看不清背後發生甚麼事,只見擺脫了一部警車,第二部又立刻追上來,他唯有重新加速。剛才減速的幾十秒,已讓面前凍肉貨車駛遠幾部車位,脧神看準時機,再一次拐到逆行車線。

不料這一轉,車速太快、轉勢太急,半架貨車飄起了,車軚不著地!車子直衝到懸崖邊,一直衡進大海!

脧神感到一剎那的無重狀態,眼見一切好像慢動作重播。直至車頭插進黑森森的冰冷海水中,一切又突然變成快鏡般混亂!

脧神被安全帶救了命,鼻子差幾吋就栽到軚盤上,不過反作用力將他猛地向後扯,後腦勺重重的撞回座墊。上一刻脧神還看到擋風玻璃上白濛濛的浪花,忽地眼前一黑,再也看不到甚麼;嘈雜的噪音也忽然靜止,變成了嗶一聲的長鳴。一陣噁心的暈弦感襲來,他失去方向感,身體就像孤獨地在黑暗中飄蕩。

聽說人在快要死的時候,可以回溯生前發生過的一切。脧神思緒忽爾間,通達澄明,靈魂出奇地安靜,世界在圍繞他旋轉。

一切就像昨日發生,他記得曾經發生過的每件事,每一下皮膚的觸覺;記得每句對話的語氣、空氣的乾燥質感以致房間的氣味。十數年前某一個放學後的下午,圖書館的木桌子旁,他鼓起勇氣說第一句話前的心跳聲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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肥牛面對著精細的電子儀器,雙眼流露出瘋狂的光芒。可是他花了半天,還未從破碎不堪的電話殘骸中拿回相片檔案。

「脧神,相片檔還未找到,不過我在電話中找回了通話紀錄,你有興趣過來看一看嗎?」肥牛抬起頭,他右眼架起一副鐘錶維修師傅的放大鏡,剎那望去好像瘋眼穆敵。

脧神盤膝坐在辦公桌上,望著白板,眼皮?眨一下。他將先前寫得密密麻麻的綁架計劃擦去,又重新將白板畫得滿滿的。他緩緩爬下桌子,走到肥牛旁邊。

肥牛指著螢幕,「你電話電力終斷時間是十一時三十七分,我猜這是車禍發生的時間;而這個號碼 6000-xxxx 在十一時二十一分找過你。」

脧神覺得這電話出奇地眼熟,他翻看電話通訊錄,才記起這是韓妹轉交給他,說是那個在脧神昏迷期間隔天上來的女個留下的。

現在脧神知道這個偷看他的人,就是子悠。換言之,那晚子悠在致電脧神不久之後就出事了。說不定就是她講了些甚麼,刺激脧神去自殺!

脧神懶得解釋給肥牛聽,輕輕帶過兩句,又坐回他的桌子上入定。

差不多日上三杆,黑仔才施施然回來。他這陣子整天背著個大背囊,裡面都是衣物,似是隔幾天才回家一次。而且黑仔經常遲到早退,脧神老早有點微言。肥牛要夾在中間,努力避免二人開火。黑仔也不諱言,他臥底的工作吃力不討好,有次甚至跟肥牛抱怨,再繼續下去,他寧願退股回去當個交通警云云。

黑仔放下大背囊,望著白板上花花綠綠的點子,「這是又是甚麼計劃?我再說一次,非法的事,我是不會再做的。」

「我今早收到秋山教授電話,陸嬌這星期會做一個小手術。王百萬已經表明他想過去日本探望陸嬌。」脧神跳下桌子,「我在想,可否將困禁陳先生女友Daisy的方法,變通變通,套用在馬琳局長身上,好叫王百萬騰空十五天時間,過去日本一趟。」

「沒可能嘛,深圳公安又怎會行政拘留香港警隊一姐十五天呢?」黑仔反駁,不過他早知脧神已經想好辦法。

「這個我還在想。」脧神很凝重的道,「馬琳不是省油的燈,每一次王百萬成功甩掉她,其實無可避免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。她是紅褲子出身,靠破案一步一步坐上局長位置的。她追查到我們頭上來,只是時間的問題。」
 
「那我們現在和王百萬說,我們不再接他生意,可以嗎?」肥牛除下放大鏡,右眼留下一圈像熊貓一樣的壓印。

「你們可以,我不行。」脧神唯有坦白說,「他威脅過我,如果我不能幫助他人間蒸發一整年,他要我陪陸嬌上路。我猜他是說真的。」

「你瘋了嗎!?怎麼會應承他!」肥牛沒想過脧神拿自己的性命做抵押。

「世間沒有免費午餐,三百萬美金哪,黑仔需要王百萬這筆錢嘛,」脧神眼尾瞄一瞄他,「完了這單案,你們手頭的現金夠花好一陣子,我們好可能要拆夥了;到時肥牛你可以發展你的AV導演事業,黑仔你又可以陪P女過愛琴海,舉行你們的世紀婚禮。」

「那你呢?」二人同聲問。

「我想,我會和王百萬同歸於盡。」脧神語氣平淡的說,懶理肥牛張大了咀巴。

「為甚麼是王百萬,而不是馬琳?」黑仔好奇問。

脧神呷一啖暖水,慢慢解釋道,「以王百萬的身家和人面,要叫我消失實在太易了。他失踪一年後回來,又跟馬琳相安沒事的話。換轉你是王百萬,你會留下一個知道你秘密的人,像計時炸彈般隨時回來要脅自己嗎?他隨口一句『要我陪陸嬌上路』,其實就是說溜了嘴。」

「噢,所以我前老闆...」黑仔一言驚醒,「他不是給馬琳迫走,而只是王百萬的棄卒!」

「全對!」脧神站到白板面前,拿起筆開始解說,「所以,這是最後的任務了。不成功、便成仁!」

脧神嘆了一口氣,拿定決心,「黑仔,我還有些重要事,想跟你兩個人認真談談。」

黑仔早猜到脧神會發現小白的事,他一臉尷尬,卻要強裝沒事。

「那我先回去修復你的破電話,」肥牛打開房門,正欲回去電腦房,「不過照片部份我已經搞好了,你那些淫照差不多有十年歷史了。」

「甚麼淫照!?」

肥牛咀角露出奸笑,「脧神,不好意思,我剛剛看了你前妻Katie全相,還有見識到小脧神的英姿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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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後,早上八時。

這是一個悶熱的早晨,就像每次打風前兩三天,空氣有種鬱鬱悶悶的感覺。望出落地玻璃外,維多利亞港像籠罩住一片黃黃灰灰的煙霞,高樓大廈都淹沒在雲中。王百萬坐在他半山豪宅的飯廳,一個人在吃早餐,雙眼望著報紙,卻讀不進腦內。

馬琳穿著整齊,從主人房走出來。她似乎也被天氣影響了心情,臉色跟碳屎一樣黑。

「老婆,我先跟妳報案,」王百萬說,但嘴巴躲在報紙背後,「我剛接了單新生意,今晚要和客人幾個老闆應酬,去一趟夜總會。」

「甚麼!?」

「我會說給妳聽,就證明我甚麼也不會做啦,」王百萬透過報紙邊緣,偷看老婆神色,「我不過夜,即晚就下來。放心了沒有?」

馬琳坐在飯桌對面,皺起眉頭、雙眼眯成一條細線,似是能看穿報紙,直接透視到王百萬的心。

「去那間夜總會?」馬琳問,語氣就似審問犯人,「和誰去?」

「就是那三個上海客人,而且我會帶黑仔過去。上次遭搶車見過鬼怕黑,帶同保鏢回去會安全一點,」王百萬說。

「地點呢?」

王百萬拿起咖啡杯,但咖啡早喝光了,他緊張地喝下最後一滴,「東莞公主酒店。」

馬琳眼皮跳了一下,沒露出半點異樣。

「好吧,我會隨時打電話給你,你好自為之,」馬琳拿起手袋,離開飯廳。緊她握著拳頭,指甲在掌心留下幾道深深的壓痕。

馬琳坐上車子,一路衝過無數紅燈,不消十分鐘就駛回警察總部。

馬琳急步回到她的房中,將手袋掉到地上。一男一女兩個軍警,就像宮女太監似的跟隨進來,似是嗅到局長的火藥味,心知不妙。馬琳雙眼冒煙,「幫我取消今天所有會議;召兩隊藍帽子隊長,十五分鐘後到我房見我,另外我要三個狙擊手、一組衝鋒隊、和一組竊聽專家Stand by;通知入境處,包括我老公在內這幾個人,無論出境入境,都要第一時間通知我。」

兩個下屬緊張地退去,留下馬琳一個人在房中,地上手袋內的電話忽地嚮起。

「馬局長,一切正常,我五分鐘後開車接王生、四十分五鐘之後出境...」電話傳來一把刻意壓低的男聲,「希望妳說話算話,復職的事,就拜託了。」

「事情幹得妥妥當當,我不會待薄你,」馬琳站在窗前,眺望灰沉沉的天空,「黑仔,我等你好消息。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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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酒店夜總會貴賓廳內,今天很早就來了幾位貴客。他們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,甫進來就指定要幾位未成年少女坐枱。

黑仔沒坐進去,一個人站在房間門外。他之前跟姥姥聯絡好,來到卻看未見到她的身影。他等了一會,看見小白帶來了一班小女孩。

小白跟他擦身而過,沒打招呼,逕自走進房內。她身後整整齊齊排著十數個女孩,個個稚氣未除,沒幾個夠黑仔胸口高。她們的孩子臉跟濃妝艷抹格格不入,活像長洲太平清醮的飄色巡遊 。

黑仔電話收到肥牛短訊:公安十五分鐘後到。

他深呼吸一口氣,隔著門上小玻璃窗,望到小白的強顏歡笑的臉,這十五分鐘,難熬得很。

場內忽然燈火通明,十數個軍警走過來,黑仔站到吧枱後邊,躲在光線照不到的幽暗角落。房間內的客人都公安被帶出來,小白就跟在幾個女孩身後,一個接一個被人帶走。

黑仔隨手拿起一支XO,大口灌下去。

與此同時,馬琳坐在她辦公室內,電話再次嚮起。

「老婆,呃...我這邊出了點事,」電話傳來王百萬的聲音,「剛剛公安在夜總會查牌,我被他們帶走了。」

「是嗎?」馬琳的聲音冰冷得很。
 
「他們會要我坐監勞改嗎?」王百萬說得七情上面。

「不會,港人在內地召妓,按例只可以作出行政拘留,最長十五天。」馬琳說,「你要我過來接你嗎?」

「不要過來,我知道妳可以拉關係,帶我回去;不過妳是一姐,面子要緊,」王百萬道,「不打緊,我寧願在這裡住十五天。」

「你保鏢黑仔有給一塊兒抓住嗎?」馬琳問。

「他在房間外邊,應該沒事,」王百萬道,「這幾天有甚麼事找我,妳就聯絡黑仔,他會給我有個照應。」

王百萬多談幾句就掛了線,收好電話。他一個人坐在房車後座,但顯然這不是警車!

黑仔打開車門,坐到司機位,在他身上隱約聞到一絲酒氣,「王生,我們現在去白雲機場辦理登機手續。你左手邊有個小公文袋,裡面有你的護照和往東京成田機場的機票。」

「沒問題,快開車,」王百萬捱過了馬琳電話盤問之後,神情輕鬆多了。

「記著,你替身只會被拘留十五天,」黑仔再三叮囑,「他放監出來前,你一定要回到廣州,再偷龍轉鳳返回香港。」

黑仔單手拿著軚盤,左手在打電話,「脧神,接客的是小白,而不是姥姥...是你的意思吧?」

「對,這是一石二鳥之計,」電話傳來脧神公事公辦的腔調,「小白被公安抓住,這陣子就不會再煩住你。」

「我的事,你可以不要管嗎?」黑仔有點惱火地掛線。

他發洩似的踏下油門,車身一晃,以時速百五公里直奔機場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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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日傍晚。

脧神辦公室的門鐘響起,肥牛打開門後,迅速被推了一下,蹌踉向後退。一隊十數個藍帽子,浩浩蕩蕩地湧進來。他們舉高衝鋒槍,指著脧神眉心,瞄準器往他臉上投射了數十個紅色光點,脧神一有異動,隨時被人爆頭而亡。

肥牛一聲驚呼,一個藍帽子轉過來,舉槍對著他胸口!肥牛立即用手掩住口,不敢再哼半句。

脧神笑了笑,懶理臉上的光點,返回辦公桌座位。右手不經意的拿起杯Starbucks Mocha,加了包糖,攪拌了兩下。

馬琳施施然的從人群背後冒出來。她身型比背後整隊藍帽子,矮小很多,卻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。她坐在大桌子的對面,身子前靠,皮笑肉不笑地望著脧神。

「肥牛,倒杯咖啡給客人,」脧神好像沒看見一隊警隊和武器,繼續在Starbucks紙袋中拿出一個藍莓鬆餅,準備開餐。

肥牛躡手躡腳地碎步走到茶水間,沖了杯三合一咖啡,拿到馬局長面前。

「謝謝,」馬局長雙眼仍盯緊脧神,「喜歡這個排場嘛?」

「很滿意,不過如果再加上防暴警察和狙擊手就更好了,」脧神笑了笑,叉起一小塊鬆餅,放進口裡,「請問有甚麼幫襯嗎?熟客介紹,統統七折,我沒想過有這麼多藍帽子都想背著老婆出軌。」

馬琳呷一呷手中咖啡,「脧神你真是個很有趣的人,如果我早幾年認識你,我好可能會邀請你加入警隊幫手。」

「免了。從來只有我騎女人,不習慣被女人騎在頭上,」脧神道,「馬局長妳怎麼了,老公丟下妳去滾,惱羞成怒上來找碴嗎?我是正當商人,希望妳有足夠證據才帶一隊機動部隊上來。」

馬琳打開本小筆記簿,「我懷疑貴公司曾經在境外企圖綁架、勒索、詐騙、私藏槍械...」

「私藏槍械!?」肥牛反應很大,「不要賊贓嫁禍!」

一名藍帽子這時跑過來,打開一個小郵包,裡面放著三支手槍。

「這就是物證。」馬琳走到肥牛面前,敲敲電腦主機,「還有,我有理由相信閣下犯了不誠實使用電腦,非法偷拍;加上入侵政府電腦系統、遺反私隱條例、還有海關版權條例。」

偷拍這兩個字惹起肥牛疑心,他望望脧神,脧神卻舉舉手,示意肥牛別說下去。如果馬局長口中偷拍,是指Debra新娘房一事的話,這個世界應該只有自己和脧神黑仔三個人知道...
 
「局長,妳有聽過久病成醫嗎?」脧神抺一抺咀,「我是慣犯,妳在我面前耍警權,我也可以用法律還擊。一,請妳看真點,這三支槍是道具,輸出低到連汽槍牌照也不須要拿;二,肥牛就算非法盜取外地電影,也是海關的事,政府也沒權力繞過版權人去告我們;三,就算我在大陸綁架勒索詐騙,干妳香港警方屁事?兩地還沒有疑犯互換協議。要帶我們回警署,請出示香港的拘捕令。」

「對,人我是拿你沒輒,」馬琳舉一舉手,「伙記,帶走這批電腦!」

肥牛發瘋似的,不理幾個藍帽子的機槍,死抱住電腦主機。可惜他的龐大身軀中看不中用,警員輕描淡寫就把他抬走了。

「你要燒香拜佛,不要讓我在這部電腦內找到半點非法的事,不然我一定煮死你。」馬琳重重的放下咖啡杯。

「聽聞妳偵破罪案很拿手,今日終於有機會見識見識,」脧神反唇相稽,「可是防止罪案呢?就尚差一點點。連妳老公都管不了,背著妳去泡些未成年少女。」

「我想你認錯人了,我老公今天沒去過甚麼夜總會,」馬琳暗笑一下,「可是我有個朋友,他跟我老公樣子有九成相像。他剛剛打電話給我,說他被東莞公安抓住了。你要他電話跟他談談嗎?」

「不必了。這些人不愛守秘密,很難交朋友,」脧神鼻孔擴大,就像想噴火,「若果妳見到他,幫我轉告一聲:下次我們見面的話,我會送他一程。」

「好吧,」馬琳開懷的笑了笑,正欲離開,「伙記收隊。」

「肥牛,送客。」脧神死死盯著這個女人背影。

馬琳忽然回頭,又走回脧神面前。

「噢,忘了告訴你一件事。陸嬌自從離開佛山之後,我花了好一陣子,也找不著她行踪,」馬琳得意地說,「謝謝你安排我老公去找她,好省下我一些麻煩。今晚我也會飛過去日本,跟他們兩個好好打聲招呼!」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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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再次見到黑仔,已經是四天後的事。黑仔之後對著二人也神不守舍,冷淡得很。脧神以為他為看守王百萬這苦差而賭氣,也沒多問。經他安排,黑仔由每天朝八晚七的保鏢差事,改為隔兩天一次,好叫黑仔多點會大本營,希望他可以重拾生氣。

肥牛有一朝重提舊事,拿起香檳色的母校舞會邀請咭,「明晚就是母校那個舞會,我先前自作主張,給你們都報名了。你們兩個明晚有空嗎?」

脧神差點忘了這事,他早兩天想過邀請子悠一起去,看看可否在她身上打探到多點資料。脧神跟子悠一起住在劏房近三個月,子悠都沒漏過半點口風,其實她是脧神的前度。

「這裡寫明,出席的人需要帶個舞伴,」肥牛坐在大班椅上轉呀轉,似在幻想可找誰權充女伴,「你想小白可以下來當陪我一起去嗎?」

「不,她明晚要上班,」黑仔衝口而出。

「你又知!?」肥牛沒為意,照舊打短訊給小白。

脧神拿著邀請函,傳了個短訊給子悠,問她會不會想一起回去聖公會育強中學的舞會。他這樣問,其實間接承認了他已經知道,他們來自同一間中學,脧神就是想看看子悠的反應。

電話嗶一聲,收到一個短訊,卻不是子悠,而是Katie,「脧神!我再問你最後一次!那些照片怎麼了?」

這已經是脧神第十幾次收到Katie這個訊息(雖然每次她也說是最後一次)。雖然脧神三番四次推說,他不知道這批相片在哪兒,但Katie一口咬定,脧神狡猾地收起這些失了踪的痛腳。Katie 拿他沒輒,只好隔幾天就煩一煩脧神,期望他良心發現交出這批神秘的相片。

電話再嗶一聲,這次真是子悠的回覆:「為甚麼邀請我?」

脧神想了想,打下一句:「為了一起回去。」

這是他想得到最虛無、又可能揪得出子悠說真話的答案。脧神看著WhatsApp 由重「online」變為「typing...」,心情緊張得不得了。

「喔萬歲,小白應承了會下來陪我,」這時肥牛一邊高呼、一邊擺出一個咸蛋超人出場的姿勢。黑仔一張嘴臉黑了半截,死死氣的找P女出席。

脧神還沒發現黑仔不尋常的反應,手中一震,看見子悠回覆了...

「你記起了嗎?」
 
脧神選擇不回覆子悠,以免她發現自己只是在拋浪頭,假扮恢復記憶。加上要預備王百萬下一波行動,他們三人又在辦公室留了一晚通宵。脧神有空可以回劏房接子悠時,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時間。

脧神打開劏房房門,只見子悠坐在床上化妝,他穿起一襲淡粉紅色的絲質高雅長裙,後邊薄紗下是個優雅的大露背,配襯起他白晢的膚色,令脧神不其然聯想起紫霞仙子一類古裝女主角。跟劏房的背景格格不入,就像一些超現實的攝影藝術作品。

「小悅呢?」脧神定睛望住子悠幾秒,直到子悠瞪回他,脧神才別過頭,拿出他最得體的踢死免,走入洗手間更換。

「我把她寄放到我爸爸那邊,」子悠一邊塗口紅一邊說,「我可以明天才過去帶走她。」

這是脧神第一次聽子悠提及她家人,這證明了她早就有其他人可以依靠。要落難似的待在劏房,原因只得一個:脧神他自己!

脧神二人坐上計程車,直接去到他倆的母校。沿途子悠沒再問甚麼,也沒再提起脧神是不是重拾記憶的事。不過脧神看見她神經質地摵手指甲,看來她緊張極了,似乎認定脧神今晚會跟她來一個了斷。

脧神甫踏入學校大門,這裡給他一種陌生但又很奇怪的感覺。大門招待處裝飾得美輪美奐,包上美光閃閃的掛飾,就像聖誕節提早了三個月來臨。

黑仔和肥牛二人早已到埗,站在大門口等他。P女站在二人後邊,以為小白是肥牛的女朋友,態度親切地跟她寒暄。沒有人發現黑仔正緊張得手心冒汗,眼尾頻頻偷看這兩個女生。

黑仔肥牛見到脧神和子悠雙雙前來,互相打個眼色,道,「子悠,很久很久沒見了。」

「真是很久沒見,」子悠大方地打招呼,「我想自脧神出國讀書之後,我們就沒再見過了,你們還好嘛?」

脧神別過臉,俏俏問肥牛,「為甚麼之後你們沒再見過?因為我們分手了嗎?」

「不知道呢,之前我連你都沒見過幾次。」肥牛笑淫淫地望著他舞伴小白,「老兄你讀完大學回來後,變了個工作狂,同學聚會又次次爽約。所以我們才不知道你的感情近況,連你結過婚,我們都蒙在鼓裡。」

三個女孩靠在一塊兒,好像一見如故,談得很投契。

「中學時代,子悠是出名乖乖女校花,你是個整天曠課去做兼職的壞學生,沒幾個人想到你會把她泡到手。」黑仔跟脧神說,「沒想到子悠這麼多年以後,還是這樣清純可人。」

「還清純可人嗎?她孩子也九個月大了,」脧神淡淡地說。他胸口泛起一陣空虛的感覺,像是有個人偷走了他最珍貴的幾年記憶。

「她結婚了嗎?她一定嫁得很好很幸福,」肥牛不知在那兒拿來了三杯香檳。脧神一直沒跟二人透露過,子悠現在跟他住在同一間劏房,就是懶得跟八卦的肥牛解釋子悠和小悅的事。
 
脧神多拿一杯香檳給子悠,拖著她的手,走到禮堂中央。

「我有些事想跟妳說,」脧神望著子悠甜甜的笑,她好像很高興回來了母校。

「嗯,可以完了這個舞會,才跟我說嗎?」子悠似乎不想破壞這刻雅興,眼裡流露出點點傷感。

脧神笑了笑,「可以...其實我是想說,妳今晚很漂亮。」

「謝謝,」子悠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。

司儀站到台上,客套的說了一堆廢話。脧神空肚灌了四五杯香檳,感到面頰發燙、身體似是飄飄然。肥牛丟下女伴,自顧自的橫掃自助餐區的美食,口裡同時含著四條春卷;黑仔站在P女和小白中間,忙著分食物給兩位女士。他好像深怕小白會餓壞似的,舀在小白碟上的東西,比P女的多了一整倍。

P女好像也發現了黑仔的異常舉動,「老公,小白的碟快滿瀉了,她怎吃得下?」

黑仔眼珠轉了轉,「噢...這...這是肥牛的後備糧食。小白,妳吃剩的廚餘,交給肥牛就可以了。」

P女也沒多在意,給黑仔蒙混過去。

幾個樂手站到禮當台上,即場演奏起輕快的音樂。脧神和子悠打個眼色,問道,「會跳社交舞嗎?」

「會一點點,」子悠輕輕的笑了笑,舉起右手。脧神也伸出手,彎下腰,在手背上親了一下。

二人在場邊開始,一步步跳到在舞池中央。二人一起胡亂跳錯了幾個舞步,不是離得太開、就是碰到一起,脧神索性亂入幾個江南Style和對你愛不完的經典動作,弄得子悠傻笑不止。

一曲作罷,小提琴手的獨奏響起,接下來是一首輕柔的慢歌。

子悠將頭靠向脧神肩膀,隨著音樂依偎著。脧神雙手扶著子悠的腰,咀巴貼著她的耳朵,輕柔地說,「我們...我們是不是曾經在這兒跳過舞?」

「你不記得嗎?」

「我的腦袋...一點記憶也沒有留下,」脧神靜靜的說,「但我的心,好像怎樣也忘不了,我知道我曾經待在這個地方,跳過一樣的舞步。」

子悠的臉仍然貼著脧神胸膛,徐徐上望,看著面前這個男人。脧神一臉迷茫,閉上眼睛,吻在子悠耳邊。他雙手不再是伴在子悠腰間,而是緊緊的擁著她,使勁的深呼吸。

秋山教授說過,嗅覺記憶比較持久。脧神終於明白了,小悅的衣服原來沒有甚麼魔法,只是這小女孩擁有跟她媽媽一樣的香氣。他跑了多少冤枉路,原來他就是對自己的初戀對象,一直念念不忘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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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仔跟P女放下香檳,踏出舞池中央起舞。黑仔無時無刻,都在偷看肥牛身邊的小白,怕她會隨時會幹些奇怪的事。小白似乎跟肥牛談得很投緣,只是經常有意無意的上身前傾,若隱若現的走光,叫肥牛色迷迷的口水長流。

幾首歌過後,黑仔和P女坐下休息。P女撥撥長髮,臉蛋熱哄哄的紅透了。

「你們不出去跳舞?」P女問肥牛小白。

「妳看我身型,我似懂得跳舞嗎?」肥牛正在吃小白那碟二手飯菜,自嘲兩句,「我只會跳荒失失奇兵那首 I like to move it move it。我跳起來,十足那隻河馬歌利亞。」

小白笑了一下,站起來跟P女道,「介意我和黑仔跳一曲嗎?」

「當然沒問題,」P女拿起杯雜果賓治,「小白妳不要介意他笨手笨腳。」

黑仔小白二人再次走出舞池,消失於人群當中,黑仔不知說些甚麼才好。四周音樂和喧嘩聲很吵,黑仔卻為這刻的沉默感到尷尬。

「原來她就是你未婚妻...P女她很好嘛,」小白打破沉寂,「難怪你會喜歡她。」

「其實我一樣喜歡妳。」

小白搖搖頭,「你喜歡我?你只喜歡跟我一夜情,僅此而已...」

「妳誤會了...」黑仔不想承認這個事實。

「那你肯為了我,跟P女分手,然後娶我嗎?」小白雙腳突然站住不動,跟黑仔四目交投。

「我...」黑仔差點踢到小白,他嚥一下口水,不敢望向她,「...對不起...」

「不用說對不起,因為你根本沒應承過我甚麼,」小白別過臉、鬆開手,不等音樂停下,就一個人朝大門口離開。
 
黑仔呆呆的站在人群中,眼睜睜望著小白的背影。黑仔又看見座上P女,同樣以奇怪的神情望住自己。他心急如焚,唯有左顧右盼,寄望脧神在附近,可以幫他解圍。

黑仔走到脧神跟子悠面前,肥牛也跑了過來湊熱鬧。黑仔還未開口,另一位老太太也走了過來。

「脧神、黑仔、肥牛!」老太太道,「你們三個走在一塊兒,我就立刻記起你們三人組了!我是你們以前班主任。」

黑仔肥牛好像很高興碰見舊班主任,一起寒暄了好一陣子。P女也跑了過來,細聲的問黑仔,「小白為甚麼突然走了?」

「呃...」

脧神插話,雙眼卻盯住黑仔,「小白住在國內,她看錯時間,現在要趕尾班車回家。」黑仔一邊興幸脧神又一次助他打完場,卻又擔心已經被他發現了他跟小白的端倪,唯有假扮很專心的跟班主任交談。

「我記得你們三個,一天到晚在犯校規,」班主任如數家珍地說,「黑仔天天欠交功課、只掛著踢波;肥牛就偷偷入侵過學校的網頁,將首頁改成了三級漫畫。」

黑仔肥牛二人崇崇肩,都為以前學生時期做過的傻瓜無聊事,咧咀大笑。

「張家洛你最麻煩,一花光零用錢,就愛去偷呃拐騙。害我這班主任前前後後去警察局,保釋你十幾次。」班主任望著脧神說。

「等等老師...妳叫我甚麼?」

「張家洛嘛,」班主任說,「你這問題兒童的鼎鼎大名,我化了灰也記得。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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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會進入尾聲,一些賓客相繼離去,禮堂內仍有好些人不願走。子悠拖著脧神,避開人群,從側門離開禮堂。

「這邊,」子悠牽著脧神的手,經過暗淡的長廊,到了圖書館門口,「我想你不記得這裡,對嗎?」

「沒有印象...」脧神透過大門口的玻璃向內望,靠著街外的點點燈光,望著圖書館內部。

子悠再向前走,去到圖書館的後門。她推推拉拉幾下,門扉就打開了,「你以前偷偷弄壞了圖書館後門,沒想過到今日還沒修好。」

脧神跟子悠二人走進靜謐的圖書館,遠處的舞會傳來淡淡的結幕音樂。子悠開著了枱燈,坐在長枱一角。

「我就在這裡認識你的,」子悠望著脧神,「你其實甚麼也沒記起,對不對?」

「沒錯,我病情一直沒好轉,仍是一點記憶也沒有留下,」脧神垂下頭,「但是,我的心隱隱約約作痛,好像很掛念妳。」

子悠望一望脧神,默不作聲。

「當我求求妳,可以告訴我這幾年發生過甚麼事嗎?」脧神拖著子悠的手不放,「我們究竟怎麼了?」

「老師不是剛說過嗎?你是個問題兒童,到這一刻也是。」子悠坐到椅子上,撫摸著桌子的木紋,似乎很惦掛這個地方。

「她叫我張家洛...而不是張衡。那我到底是誰?」脧神坐近子悠,急切的問,「那我不就是小悅爸爸嗎?我一直以為小悅的爸爸,是上來劏房探望妳那個肥佬!」

「你口中那個肥佬,是小悅外公,即是我爸爸。」子悠苦笑地說,「我以前因為和你一起,而跟爸爸和後母鬧翻了。你也不可以怪他們,你是個視規則如無物、老喜歡犯規的怪胎。你未成年就已經是個慣犯,刑事案底有幾寸厚,整天在男童院進進出出...」

「我犯了甚麼事?」脧神聽到自己以前犯事累累,卻沒半點難為情。

「商業罪案、詐騙、偷竊、聚賭...多到我也記不起來,」子悠在回想荒唐的過去,「你一花光零用,就會去騙吃騙喝;你給尋仇時又會刻意自首,好回到男童院避避風頭,沒幾天又會逃出來。」

脧神沒懷疑她這說法,畢竟出軌公司開業以來,他也犯上這幾條法律好幾百次了。三歲定八十,十幾年前的脧神,已經天天在鑽這些不法勾當。
 
「而妳是我女朋友,然後我們生下了小悅...」雖然脧神早就懷疑小悅是自己孩子,但現在知道真相,卻又叫他覺得很沒真實感。

「正確來說,我是你『其中一位』女朋友。有好些日子,我一箱情願,以為你會對我忠貞不二,還跟我談婚論嫁,」子悠拿出紙巾,印了眼角一下,「你說過愛我一世、你說過甚麼不離不棄,還預備了燭光晚餐,跟我求婚,不過一切都是空談!我懷了小悅不久,就有個叫Katie的漂亮女孩,跑上我們的家,說你們老早結婚了!」

「我和Katie已經...」脧神無力的答。

「你們怎麼了,也與我無關;你給我的錢,我一塊錢也不會要。」子悠咬咬下唇,強忍住不想大哭出來。

「我給妳的錢?」脧神在猜這是指衣櫃內那張支票。

「你那位太太Katie給我一張沒銀碼支票,說我想寫多少、就寫多少,是你給我的分手費!」子悠別過頭,不想給脧神看見她的淚水,「恭喜你找到個又漂亮又富有的太太。但你的好意,我心領了!」

「你撞車進了醫院之後,我隔天就過來看你,每次都要偷偷摸摸,怕遇上你老婆。但我一次也沒見過她,原來只有我那麼傻,一直在等你,」子悠望住窗外,似對著空氣說,「之後知道你搬進重慶大廈,就索性搬到你隔壁。我跟你在劏房見過好幾次,你都對我視若無睹,我才知你失憶了。」

脧神猜想子悠就是靠那破電話內的軍用定位裝置,一路追蹤脧神的行蹤,又或是偷聽得到他和黑仔的對話,才知道脧神住進了劏房。
 
「既然妳早就認識我,為甚麼要瞞著我,不早一點說給我聽?」脧神拍拍子悠的肩膀,卻給她甩開。

「是啊,我應該第一時間跑到你面前,告訴你:我是你的前度,小悅是你的私生女,但我們被你狠狠地甩了!?」子悠續說,「我就是這麼幼稚,以為你忘掉一切,我們就會有機會重新開始過!」

子悠轉個身,正面望著脧神,「過去的事,我不想多說。只是,你還記得在天台跟我許下的諾言嗎?」

「...我...」脧神其實忘記了。

子悠擦一擦淚印,很認真地說,「你應承過我,你會『裝作是小悅的父親,直至她長大成人』。你不用假裝,你根本就是她父親!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可以再丟下她!」

「對不起,」脧神有點內疚,不好意思地說,「老實說,我最近得罪了一些人...可能...可能我要離開一段時間。」

「你想又一次丟下我嗎?」子悠掩住臉,淚水不住地流,「在你心中,有過我和孩子嗎?沒有,你只會為你自己。張家洛!你好自私!」

子悠推開脧神的手,頭也不會地離開,留下脧神一個人,呆呆的坐下來。遠處禮堂的音樂已經奏完,寂靜的圖書館只剩下窗外的嘈音。他望住玻璃倒照出他孤身一人的影子,胸口沉甸甸的壓著一個鬱結。

他以前為了Katie,放棄了子悠和小悅;現在Katie又有了新的生活,要和他離婚,結果只剩下他孤伶伶一個人。

電話的響聲打破沉默,脧神收到一個短訊,「我在尖吵咀,我上來劏房找你好不好?」

是韓妹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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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還未為子悠的事回過神來,他坐上的士,望著子夜時份冷清的街道,心裡有說不出的唏噓。

原來他曾經為了已經移情別戀的Katie,狠狠的傷了子悠的心。如果子悠知道脧神失憶後,火速又搭上了韓妹,一定會氣個半死。

再者,他前兩個女人都是他失憶前結下的禍根,只有韓妹是他親手挑的。現在氣跑了子悠,脧神就像為別人的過失,要收拾爛攤子一樣無奈。

脧神離開的士,看見韓妹一個人站在重慶大廈對出紅綠燈旁。她穿了件清爽的白色吊帶背心,手裡拿著一袋外賣,不時緊張的偷瞄身後的南亞裔大漢,似怕稍一不慎,隨時會被擄走。

「一個人過來的話,別在樓下等我,這邊治安不好,」脧神一走過來,便拖著韓妹的手離開,「而且不要穿得這麼性感。」

「你緊張我嗎?」韓妹笑了笑,「我等你好久了。你甚麼事,穿得像去舞會。」

「我真是剛剛去完舞會。」脧神和韓妹穿過一條小巷,到了一個殘舊的升降機大堂。兩個同?的大漢,也被韓妹吸引著目光,紛紛上下打量她。

「想你這陣子一定很忙,我已經有兩個星期沒見過你了,」韓妹雙手捉實脧神手臂,沒理會身邊幾個壯漢,「今晚早收,明天放假,所以想過來找你吃宵夜。我買了星州米和乾炒牛河,合口味嘛大爺?」

「太好了,我整晚都沒吃過甚麼,」脧神和韓妹回到劏房,房東見他帶了另一個女孩回來,奸狡地單眼眨了一下。

韓妹坐在子悠床上,「咦?這間房還有甚他租客嗎?」

「對,是個媽媽。今晚我想她不會回來了,」脧神鎖上房門,望望子悠的東西,偷偷嘆了一口氣。

韓妹沒為意,被脧神刻意誤導了,以為他同房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嬸。

脧神打開外賣盒,狼吞虎嚥起來。他瞄一眼坐在旁邊的韓妹,抹抹嘴說,「無事不登三寶殿,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?」

「啊,你真是大聰明了,」韓妹露齒而笑,「我爸爸媽媽想見你。找個時間上來吃餐便飯,好嗎?」

「呃...我想我不太方便...」脧神還在為子悠的事耿耿於懷,他怕現在再給韓妹假希望,到時會覆水難收。

韓妹扁扁咀,也沒多說。跟愛頂咀的子悠不同,韓妹雖然年紀較輕,但比較會遷就人,脧神在她面前,總有份大男人的征服感。
 
脧神望住韓妹,忍不住去問,「妳早知道我有個老婆,怎麼還想我去見家長?」

韓妹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,「我是想...你老婆到現在也沒來見你,我猜...我猜你們早分手了。」

「是,我們分手了,但原來我還有一個女兒,已經快要一歲,」脧神有點惱自己,不想再欺瞞下去,「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失憶前的男女關係,怎麼搞得一塌糊塗,現在就要我活受罪。」

韓妹似乎沒怪脧神,但又不知道要說些甚麼。韓妹誠懇的說,「誰人都有過去,現在又不是六七十年代?結過婚、有個小孩沒甚麼大不了。」

脧神拿她沒辦法,也搞不懂這小妹妹的心思。他覺得韓妹只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很有趣的男友,可以陪她吃喝玩樂;至於人生大事嘛,對韓妹來說太遙遠了。

「我們暫時不要見面,好嗎?」脧神把臉別過去,「妳別誤會,我不是分手的意思。只是...只是我這陣子惹了點麻煩。我未來幾個月,可能會要避一避風頭。」

「沒事吧?」韓妹聽到脧神語氣,就像黑幫仇殺般凝重。

「別擔心,不過我也未知會不會有事。」

「那你...辦妥這件麻煩事之後,會立刻再找我嗎?」韓妹沒有因分開而悲傷,而更像是沒反應過來。

脧神摸一摸妹長髮,「我應承妳,如果我過得了這幾個月,吉人天相。那我帶妳去一趟浪漫點的地方,兩個人休息一下。馬爾代夫也好、瓦魯阿圖也好,我們租間Poolside Villa,日日夜夜只是對著妳一個,好嗎?」

「說得出、要做得到!」韓妹一邊說,一邊拿出電話,打開他們幾個月前在墾丁的自拍照,「上次在台灣浮潛時,你說夏天時會教我潛水,還未兌現哪。如果你帶我去馬爾代夫的話,不可以再食言。」

「我說過帶妳去潛水嗎?」脧神忽然靈機一動,「對...對了可以潛水...這是個好辦法...還有用拍照會用到手提電話!」

「甚麼?」

脧神拍一拍手,高興地差點跳起來。他抱起韓妹,凌空轉了個圈。

「哈!你發甚麼神經病?」韓妹笑道。

「沒有,我剛剛想到了一些東西,」脧神吻了韓妹面頰一下。

脧神急不及待打電話給肥牛,「你今晚在公司睡嗎?我想我知道,前妻Katie的照片放了在那裡!」

「我在公司... 你說的是那批疑似閃咭嗎?」肥牛突然聲調變得很淫邪,「我們是朋友吧?」

「是朋友!」脧神從衣櫃內雜物箱底層,拿出一包裝著電話殘骸的密實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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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琳回到香港後,跟王百萬冷戰了好一陣子。她沒法子追問偷車事件原由,免得要向王百萬解釋為甚麼車上有跟蹤器。王百萬也沒多追究,好像啥事也沒發生過一樣。不過自那天開始,王先生似乎少了愁眉苦臉、笑容多了,經常拿著一部舊款Nokia電話傳短訊,然後笑咪咪半天。
 
兩週後。
 
馬琳今天休假,跟王百萬在他寫字樓附近酒店用餐。王百萬早就到埗坐下,身後站著另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。
 
「這位是...?」馬琳走上前,上下打量老公身後這個人。
 
「他叫黑仔,是我新請的保鏢,」王百萬舉一舉手,示意黑仔離開,站到包箱門外。
 
「我不是已經請了兩位保鏢給你嗎?怎麼又多請一個?」馬琳木無表情,不敢露出半點怒氣。
 
王百萬呷一口咖啡,淡淡的道,「他們兩個都辭職了。」
 
她心裡有數,知道王百萬是有意擺脫自己的監控。先是電話和車上的跟踪器,現在到了她埋下的心腹。
 
「黑仔以前是警察嗎?」馬琳望著遠處大門外的黑仔。
 
「對,妳怎麼猜到?」
 
「直覺。」馬琳目光仍然沒離開這個新保鏢,「我整天身邊都是警務人員,怎會看漏眼。」
 
二人沉默的進餐,不著邊際的寒暄了幾句。王百萬接到秘書電話,說有些生意伙伴到了公司,他要先走一步。
 
「老公你先上寫字樓,」馬琳冷冷的道,「我想跟黑仔說幾句。」
 
王百萬捧住個漲卜卜的肚子離開,黑仔走到馬琳面前,站得筆直。
 
「坐下吧,」馬琳喝啖紅茶,沒望過黑仔一眼,「你之前是警察吧?怎麼轉過來當這行?」
 
「因為錢。」黑仔不敢多說話。
 
「欠下很多債嗎?」馬琳仍低著頭。
 
「不是,」黑仔如實地答,「我急要錢結婚。」
 
黑仔答完之後,自己也覺得這答案很沒說服力。馬局長的語氣,就像質問他為甚麼要留在出軌公司一樣,擊中黑仔埋藏已久的心結。
 
黑仔老早就不用上繳天文數字的禮金。留在這裡,只是因為回不了警隊,走投無路。他知道脧神很享受那種機關算盡、富貴險中求的刺激感;肥牛的電腦天賦,也可以在這兒大發光芒。唯有他,就好像不屬於這個團隊,只能做些僑裝跑腿等工作,這叫他很沒安全感。
 
馬琳抬起頭,一語不發,正眼盯著黑仔。黑仔感受到一份無形的壓力,不敢正視,又不敢回避。
 
「是脧神派你來的嗎?」馬琳忽然開口。
 
黑仔萬料不到竟然從馬琳口中,聽到脧神的名字。他一邊詫異馬局長這麼消息靈通,一邊怕自己身份已被揭穿。
 
「我不明白妳在說甚麼。」黑仔硬著頭皮答。
 
馬局長定定的望著黑仔,就像在盤算些甚麼,似是衡量黑仔有沒有說謊。黑仔渡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十幾秒,直至馬局長一言不發的站起來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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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仔接連十幾天,也是早出晚歸,在王百萬身旁跟出跟入,無聊得很。脧神那邊也沒有新消息,由每日上下午一次通電,到最近隔兩三天才通一通電話,匯報些天天如一的生活鎖事。
 
「我們最近接了一單新案子,要求結婚前來趟世紀鬼混,要上一百條女,」肥牛在電話告訴黑仔,「脧神正在東莞,說他一個人處理就夠了。他沒叫我幫手,只是叮囑你那邊小心留意馬琳動靜。」
 
「我只是每朝送王百萬上班,傍晚送他下班,其餘時間就守在車上發呆。別說馬局長,我連王百萬也很少見。」黑仔抱怨,「我快要悶死了,當個守水塘的巡警至少也可以看看風景,我在這裡只是在虛耗生命。」
 
肥牛好言安慰幾句,之後就回先達開舖云云。黑仔唯有繼續玩手機,讓時間過得快一點。
 
黑仔晚上回到家中,已經八九時了。未婚妻P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化上,等候黑仔回來。
 
「黑仔,我有些事想問你。」P女罕有地板起臉。
 
「甚麼事?」黑仔嗅到一絲不詳的空氣。
 
P女拿起茶几上一個銀行寄來的公文袋,封面寫著強積金計劃資料,「我想問你,這是甚麼?」
 
「這是銀行宣傳品吧,我怎知道。」黑仔腦袋轉得飛快,心想如果脧神早點教他拆解就好了。
 
「不,這不是宣傳單張。這是你的強積金計劃迎新通知!」P女拿出文件,「它說你剛入職新公司,職位是保鏢。」
 
「...」黑仔望著P女,不知該說甚麼。
 
「你幾時辭了職?還走去當保鏢!?」P女不想轉彎沒角,直接地質問,「你有當過我是你老婆嗎?轉工這麼大件事,怎麼不早點和我商量?」
 
「我沒打算隱瞞妳,只是...」黑仔像舌頭打結,不知從何說起,「我...這個...這是秘密,我想遲一點才和妳說。」
 
P女拿起手袋,一副要回娘家的樣子,「給你最後一次機會,你有甚麼話要說?」
 
黑仔有一剎那的衝動,想將脧神和公司的事全部和盤托出。但他記得脧神在P女面前扮過黑社會惡漢,騙了他外母少收禮金;他現在當保鏢的客人,間接害他前老闆潛逃;這公司是很賺錢沒錯,但公司的主旨是幫男人出軌,又跟東莞夜店往來頻繁,P女不知會怎樣想。最重要的是P女爸爸何Sir,就是在黑仔三人眼皮下私奔,這怎能說給P女聽呢...
 
「沒有。我沒話說,」黑仔呆呆的站住,眼巴巴目送P女離開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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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仔重撥了十數次到脧神和肥牛的電話號碼,聽筒中只傳來同一遍的國語電話錄音。明顯脧神肥牛二人都在國內,應該是為先前提到的「百人斬」客戶在忙。
 
黑仔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中,望著手提電話的電話簿,忽然發現,沒幾個人可以找出來傾訴心事。自他離開警隊,已經很少聯絡舊部伙記;現在老婆回娘家、兩個好兄弟又找不上,黑仔才發現自己的社交圈子這麼狹隘。
 
客廳的電視沒開,飯桌上的餸菜都變凉了,只隱約聽到門外電梯升降發出的噪音。黑仔感覺到原來得自己一個人的家,幾分鐘也很難熬。
 
他打個電話給姥姥,確認脧神二人就在公主酒店。黑仔立刻穿起件風䄛,想要上東莞找他們。
 
不知道是心理作用,還是夜晚班次稀疏的問題,黑仔覺得火車比平常跑得慢很多。他到達公主夜總會時,已經差不多十二時。夜總會門口人來人往,雙雙對對的人們出出入入,黑仔覺得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走進去,非常異相。
 
他坐在一間最小的卡拉OK房,等候姥姥過來。這可能會嚇脧神肥牛一跳,因為他們二人壓根兒沒邀請過黑仔參予這次行動。
 
房門徐徐打開,這不是姥姥,也不是他兩個好兄弟。這是小白。
 
「黑仔?怎麼這麼晚才上來?脧神肥牛剛剛走了,」小白說,「姥姥正在忙得不可交加。脧神剛帶來的客人,前後要一百個小姐輪流陪他。」
 
這時黑仔電話嚮起,是脧神,「黑仔,你在那?我們剛剛又完成了一宗案子,正想下來找你興功。你現在方便丢低老婆,走出來透透氣嗎?」
 
「我正在公主酒店,我本來想過來找你。」黑仔語氣很失望,沒想過千里迢迢跑上來,卻撲了個空。
 
「噢,我們已經回到香港了,」脧神仍然難掩他興奮的心情,「那麼今晚我和肥牛先去喝一杯,明天....不,明天你要監視王百萬...明晚我們才去多興祝一次。」
 
黑仔收好電話。氣餒的心情搬了上面,小白識趣,先拿幾支好酒過來。
 
「這些都是真酒,你大可放心盡情喝,」小白捧來幾支烈酒。她身後一字排開十幾個性感女郞,「黑仔,這批同事都是新來的,先挑兩位陪你喝啖酒吧。」
 
黑仔奇怪小白竟然當起姥姥的工作,這跟廿歲出頭、外貌純情的小白來說,很不合襯。
 
黑仔胡亂挑了兩個女孩,坐在左右。P女是他的初戀女友,所以他自出娘胎以來,沒碰過幾個女人。他曾午夜夢迴,性幻想抱住個身材勁爆的野火女郞時,會是甚麼感覺。怎料到了這一刻,真的左擁右抱兩個妙齡少女時,心裡卻空虛得似個黑洞。
 
身旁兩個女孩輪流唱歌,黑仔卻沒這雅興,自顧自在飲悶酒。小白仍留在這間房,似乎沒打算出去。黑仔想深一層,要是小白留到最後,硬要自己帶她上房,那真的很尷尬。畢竟在他眼中小白一直是工作伙伴,而不是夜場的小姐。
 
「小白,妳...還是到別的房間吧,我今晚想一個人靜一靜,不會上房。」黑仔說出真心話。他今晚的確沒啥心情去鬼混,不想浪費小白時間。
 
小白笑了笑,意會黑仔意思,「我是DJ,只負責倒酒陪唱,不上房的。」
 
「嗯...是嗎...」黑仔尷尬的說,「對不起,我以為妳...」
 
「沒關係,都慣了,」小白調了一杯雞尾酒,放在黑仔面前,「在客人眼中都是一樣。」
 
「不會...」黑仔舌頭又打結,他一緊張就不會說話,「妳...妳不一樣。」
 
小白崇崇肩,笑了笑,沒說些甚麼。
 
黑仔在小白耳邊說,「可以打發走這兩位同事嗎?她們唱歌很難聽。」
 
小白噗一聲笑了出來,示意兩位坐枱小姐離開。房間內只剩下黑仔小白二人。黑仔卻樂得清靜,點了十幾首慢拍流行曲,開著伴唱細聽。
 
「小白,妳怎麼會來到東莞幹這行?」黑仔好奇的問。在他眼中,小白與世無爭的氣質,跟夜店的風塵女子可說風馬牛不相及。
 
「我家很窮,」小白望著杯中茶色的烈酒,又望望黑仔,「我有個弟弟,身體很差,要長期服藥看病。我先前在工廠待了半年多,收入只夠在三餐一宿,沒多餘錢帶回家。之後經朋友介紹就到這裡,總算靠些小費,自己省吃省喝,勉強足夠弟弟使用。」
 
黑仔沒說甚麼,理智告訴他這故事很可能是胡扯,永遠沒人知道有幾分真、幾分假;不過在感情上,黑仔覺得要一個純情的女孩去編這種低水準故事,那她背後的真正原因,可能更值得人同情。
 
黑仔酒氣攻心,雙手靠著椅背,大字形的躺在梳化上。他感到腦袋像在空轉,眼皮很重。他合上雙眼,靜靜地聽著陳奕迅演唱會歌聲。
 
「閉起雙眼我最掛念誰
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...」
 
小白的酒量看來也差不多到達極限,她兩頰紅暈像塗了胭脂。黑仔手臂感覺到小白頭髮的質感,小白靠過黑仔肩膀,一同閉上眼。
 
「你記得誰是Patrick 嗎? 秦肺伯伯時,跟我一起過去香港,扮排舞老師那個,」小白跟黑仔說,「他本來是我男友,不過他剛剛甩了我,我們分手了。」
 
「為甚麼?」黑仔關心的問。他慢慢張開眼,望著枕在自己肩上的小白,貼近得可以感覺到她的一呼一吸。
 
「Patrick偷看了我和肥牛在日本影那些相,以為我跟肥牛有一腿。」小白仍然緊閉雙眼,但黑仔看得見眼角有兩點淚光,「加上,他已經另結新歡了。他根本就是嫌棄我...」
 
黑仔好言安慰,「Patrick 放棄妳,是他沒品味,不懂欣賞妳。我倒覺得妳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。」
 
小白苦笑一下,「騙人,你不是有個同居未婚妻嗎?也不是上來找女人。」
 
「我沒找女人,」這次輪到黑仔苦笑,「而且,我未婚妻剛跑了。」
 
也許是酒精的魔力,叫二人放下戒心;又或者是寂寞的驅使,令到兩顆孤單的心靈急著找個依靠。聽到有第二個人跟自己一樣寂寞時,黑仔慶幸找到個同類,可以互相依偎取暖。
 
小白這時張開眼,跟黑仔四目交投。她雙手纏著黑仔頸後,鼻尖貼著唇邊,感受著對方氣息。
 
「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
快不快樂留在身體裡
愛若能夠永不失去
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尋伴侶...」
 
小白站起來,關掉天花射燈和電視屏幕,房間只留下緩和的音符,和一陣陌生的香水氣味。避開偌大的世界,沒人知道在這細小的房間裡,有兩個人被遺留下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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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喂!黑仔,你在那裡?」電話傳來脧神的聲音,「馬琳今天離開過香港,上了深圳,妳知道她過去幹甚麼嗎?」
 
黑仔擦擦眼,四周漆黑一片,令他錯覺以為還是夜晚。他拿開手提,看看時間,赫然發現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二時。他赤條條地躺在卡拉OK房的梳化上,有人幫他身上蓋上一條毛氈。小白已經失去踪影,不過黑仔仍隱約嗅到她的氣味。
 
「喔...糟糕...我睡過了頭,我仍在東莞。」黑仔坐起身子,頭痛到好似患上重感冒一樣。
 
「P女沒禁錮你嗎?竟然那麼大刺刺北上過夜?」脧神取笑他說。
 
「我們吵架了,」黑仔大力按著前額,似乎可以讓頭腦減輕一點,「她發現我辭了職去當保鏢。我不懂怎去解釋,她昨晚氣沖沖跑回娘家了。」
 
脧神輕描淡寫的說,「你回香港後跟她說:你為了早點升職,要受了一道無間道式臥底任務,詳情不可以跟她透露,不過只須要假扮兩三個月保鏢就行了。」
 
「口講無憑,她不會信的,」黑仔反駁。
 
「你拿著銀行存摺紀錄,將公司分紅的收入,說成警隊預支的一年薪水,她就會信了。」脧神氣定神閑地答。他縱使是胡扯,總是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說服力,「要不然P女怎去解釋這三幾十萬收入?天跌下來的嗎?」
 
「嗯。我試試跟她這樣說,我先趕回香港,看看查不查得到馬琳行踪。」黑仔收好電話,用毛氈包住下半身。整間房收拾得井井有條,就是找不著黑仔衣服的踪影。
 
房門這時打開,穿著便服的小白走進來,她手上拿著一袋衣物。
 
「這都洗乾淨、燙好了,」小白放下黑仔的衫褲,「你要立刻回去香港嗎?」
 
「對...」他昨晚酒醉三分醒,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,現在好不尷尬。究竟在小白眼中,昨晚的一切是一宗交易,還是她真心覺得他倆可以發展?
 
「先喝喝這個,可以解酒,」小白從水壺中倒出一杯蔘茶,黑仔宿醉未散,正好渴得要命。
 
「妳...今晚也要上班嗎?」黑仔不知道要說甚麼才好。
 
「不,我今天休假,」小白搖搖頭道,「我本來打算今天一大早起來,出去看看租個小平房。宿舍很擠、又沒自由,我早想搬出去了。」
 
小白用很輕很輕的聲音,似是在自言自語,又似是想說給黑仔聽,「以後你上來,不嫌棄的話,也可以過來。」
 
黑仔不懂反應,唯有敷衍一句,「好吧。」
 
小白立刻喜上眉稍,雙眼眯成兩彎新月,纏住黑仔手臂,二人一起走出去。
 
 
 
 
 
黑仔回到香港時,已經是傍晚時份。他先回家裡梳洗一番,以免留下任何夜總會的蛛絲馬跡。若然再給P女發覺,將會是另一波世紀大災難。
 
他鼓起十足勇氣,暫時忘卻小白,打電話給P女解釋。
 
黑仔照脧神的說法,拍下了紅簿仔的入帳紀錄,讓她查證。黑仔真的很佩服脧神胡說八道的功力,如他所料,P女很快就接受了脧神版本的新謊話,還開始擔憂黑仔的人生安全。黑仔唯有繼續胡謅這是商業罪案調查科借將,只涉金錢糾紛,不會舞刀弄槍,所以安全得很,才叫P女放心。
 
「現在很晚了,媽媽又睡了,我明天才回家吧,」P女在電話中跟黑仔道別,「昨晚這麼錯怪你,對不起。」
 
這句對不起聽在黑仔耳中,有如千斤重擔,壓住黑仔的胸口。他差半秒就忍不住想跟P女慚悔,說出他昨晚的過失。當然,理智阻止了他,這時候說出來,對任何一方也沒有好處。
 
當黑仔還未放下電話,忽然有個不知名的來電。
 
電話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,是小白!「黑仔,你在家嗎?我在旺角站。」
 
「甚麼!?」
 
「對啊,我今晚不用上班嘛,又不想回宿舍。」小白嬌滴滴道,「我...有點掛著你,你可以來過接我嗎?」
 
黑仔開始懷疑自己是醉酒未醒,還是鬼迷心竅,他胡裡胡塗地跑了出旺角。他本來只想跟小白找個地方,吃點宵夜,就打發她回去。不過一見到小白,又怕在街上碰到熟人,唯有急不及待將她帶回家。
 
小白走進黑仔的家,左顧右盼,似是在找這裡女主人的踪影,「你未婚妻不在嗎?還未和好嗎?」
 
「剛才通過電話解釋過,應該沒事吧。」黑仔關上門,看清楚有沒有鄰居看見他帶了個女孩上來。
 
小白坐在梳化上,神情像個可憐的小貓,「你帶我上來,不伯你未來老婆發現嗎?」
 
黑仔沒說甚麼,但內裡其實怕得要死。可是這種刺激感,正好調劑他工作上的納悶和挫折。這種辛辣的感覺,安穩的P女永遠沒法帶給他。
 
「昨晚沒怎麼睡,不如早點休息,」小白自顧自走進浴室,「我沒帶衣服,我可以借穿你太太那些嗎?」
 
「不...我怕她會發現...」黑仔咕嚕咕嚕地說。
 
「沒關係,我不穿就是了,」小白關上洗手間的門。黑仔躲進床鋪裡,聽到花灑的沙沙聲。他噢悔怎麼口裡說不,身體卻很誠實,總覺得有個小魔鬼在半空中飛翔,叫他就地正法這個送上門的女人。那個站在P女一邊的小天使,早已無力的閃到一邊不見了。
 
黑仔將臉埋到枕頭中,一把脧神的聲音飄進腦內:「你出得黎滾,唔好怯。怯,你就輸了成世!」
 
他坐直身子,目光如炬。懶理這是條不歸路,打開浴室的門,昂步走進去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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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間的東莞公安廳。
 
一位穿著啡色西裝的公安頭頭,帶著一個男人進房來,「馬局長,這是你找的人。」
 
「謝謝,」馬琳坐在一間很窄很小的房間中,這裡只有一張小木枱和兩張椅子。其中一面牆上,裝有一道單面玻璃,這似乎是審問犯人的房間。
 
「你就是陳先生,是不是?」馬琳拿著一份公袋,「香港旅客,光顧未成年少女提供性服務,前後達十數人...這是大罪。」
 
陳先生沒開口,望著面前這個女人。
 
「我們香港警方,日前開始留意一個跨境犯案集團。」馬琳停一停,盯著陳先生反應,「我們發現你上週曾經跟這個集團首腦見面。我有埋由相信,這兩天發生的事,都可能經過這班人策劃。」
 
「如果你想跟未來老婆,安安全全的返回香港,你可以給我老實一點,考慮當個污點證人,」馬琳遞上咭片,「我是香港警察局局長馬琳。請你將知道的事,一字不漏地說給我聽。」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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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在酒吧喝到子夜,差不多天亮才各自各返家。畢竟不是十八廿二,接下來幾天,三個人都累得病厭厭。 

脧神躺在辦公室,面對著枱頭兩大箱文件,悶悶不樂。這是王百萬案子的資料,兩個月時間飛快過去,這宗案件卻沒寸進。他開始後悔接了這淌渾水,否則他們兄弟三人,靠著先前三宗案子的收入,都足夠今年開支有餘。 

脧神電話忽地嚮起,一說曹操、曹操就到,這是王百萬! 

「王老闆,您好,」脧神不敢怠慢,立刻接聽,腎上腺素直線上升。 

「脧神,兩個月沒你消息,進展怎麼樣?」王百萬壓低聲線,似是在洗手間偷偷打電話來。 

「我們已取得階段性進展,」脧神客客氣氣的答,語氣很泛民。 

「Hi Auntie,當我是低能的嗎!?」王百萬壓不住怒氣,要不是他怕太吵會敗露,早就向脧神連連開火。脧神思緒卻跑到老遠,奇怪怎麼這句廢話,竟然有人夠膽每年講出口。 

「陸嬌這陣子情況轉壞,我想你給我想個辦法,我要離開一兩天。」王百萬要求。 

「馬琳局長是不是這幾天都在香港?」脧神問。 

「是。」王百萬道,「順帶一提,她這兩個月警覺性好像提高了不少。現在我公司上上下下,都是她的親信。我連回大陸工作幾天,這些藉口都不管用了。」 

「陸嬌女士還在佛山嗎?」 

「是。」 

「我已經幫你聯絡上神經外科權威,東京大學醫學系的秋山教授,他肯接收陸女士的症,那至少可以舒緩中風的後遺症。」脧神語帶關心,「你要開始安排她的簽證,送她到外國就醫。」 

「那陸嬌過了日本,我豈不是更難見到她?」王百萬道。 

「人命要緊,其他事容後安排,」脧神收好電話,伸個懶腰,抖擻精神。這次是來真的了,一仗功成萬骨枯。只許成功,不許失敗!
 
脧神擦乾白板,奮筆疾書了兩三小時,肥牛和黑仔回來時,白板已經密密麻麻地寫了他整套計劃。 

「嘩脧神你這次要幹甚麼,想測試白板筆有沒有偷工減料,加少了墨水嗎?」肥牛看著白板,白色的地方已經比藍的少。 

「這是給王百萬的計劃書,」脧神盤膝坐在大枱上,欣賞自己的心血。 

黑仔眼利,在雜亂的流程圖中,看到「縛架」二字,立即皺起眉頭,「脧神,你是要我們縛架王百萬嗎?」 

「是啊,」脧神好像仍在為這個計劃沾沾自喜,「正確來說,是王百萬自願被我們縛架。」 

「兄弟,你之前的計劃有多荒誕,我也沒甚麼意見。但是這是刑事罪案!我們為了幫客人找女人,但是要我們以身犯險,我不同意。」黑仔擺出一副正義凛然的樣子,似乎脧神的點子超越了他的底線。 

「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,我願意參考一下,」脧神沒想到黑仔竟然反對自己的絕世好橋,感覺不是味兒,「如果你沒有其他方法,你就要聽我的。順帶一提,你接下來幾個月,不用回來這辦公室,我們非必要不要碰面,我想你去當王百萬的貼身保鏢。」 

「噢,不是嘛,」肥牛的樣子很失望,就像小孩聽到聖誕派對突然取消,「我還在想,九月母校有個三十週年舞會,我們三個一起回去,跟舊校友聚一聚舊。」 

肥牛在袋裡拿出一張由學校寄來,香檳金色的邀請函。脧神看了一眼,眼珠差點突了出來。他們母校名稱是:聖公會育強中學!這跟子悠的一樣! 

「我們都讀這間學校的嗎?」脧神急切地問。 

「當然啦,你失憶嗎?」肥牛拍一拍腦勺,「對,我老是忘了你真的失憶了,我們都在這裡讀到中五。」 

「我和肥牛連預科都讀不上,你卻混了個名牌大學學位回來!」黑仔補充。 

「那麼,你們知道一位叫歐陽子悠的人嗎?」脧神屏息靜氣,希望二人能夠解開他的迷團。 

「你...你最近見過她嗎?」黑仔露出迷惑的表情。 

脧神沒想過二人早就識得子悠,「你先答我,她是誰?」 

黑仔肥牛互相對望一眼,然後一齊說,「你的初戀女友。」
 
脧神聽到這個消息,呆了幾秒不懂反應。他早就知到子悠曾經跟自己有些關係,才會偷偷將偷聽器安裝在自己手提電話內,而且收了前妻Katie的支票(雖然Katie還未跟脧神正式離婚)。但他萬料不到,原來她是自己十幾年前的初戀女友。 

莫非是他跟那個張家洛未婚產子,走投無路,要找他這個初戀情人接濟接濟? 

脧神思緒就像毛冷球打結一樣亂,他恨不得跑到子悠面前,威迫利誘她說出一切。但他知道子悠受軟不受硬,面對她倔強的性格,誰都拿她沒辦法。 

電話這時嚮起,王百萬很趕急的打來,「醫生說陸嬌情況很差,我要後天一大早就過去。」 

脧神還來不及反應,王百萬就掛線了。脧神唯有暫時放下兒女私情,先想辦法,專心招呼王百萬的正印太太、警察一姐馬琳。 

「黑仔,我知你不同意我用縛架的方案,劫走王百萬。但請你先聽我整盤計劃,再作定奪。」脧神執起白板筆,開始解釋。 

接下來三小時的會議,黑仔肥牛二人合共發出了過百聲驚呼和悲嗚,一致認為,這是他倆有生之年聽過最複雜荒誕的冒險計劃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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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天後。 

王百萬一大清早回到寫字樓,安頓好生意瑣事。他打電話給馬局長,「老婆,我今日下午過一過廣州廠房,今晚夜點回來。」 

「好,」馬琳不疑有詐,語氣似是在忙,「早點回來,帶個保鏢過去吧。」 

「不,我一個人過去好了,」王百萬心裡有數,身邊幾個保鏢,都是馬琳心腹,怎會再帶著他們出去,「別擔心,我午飯後上去,十今晚十二點前就回來。」 

二人寒暄幾句,就掛了線。王百萬沒想過第一步竟然如此順利,彷彿用光了半輩子的幸運。不過馬琳也心裡有數,廠房的人會隨時匯報王百萬行踪,這趟工幹根本沒時間跑出去鬼混。 

王百萬一整個上晝心不在焉,不斷在心中復習整個計劃。他是很想去見糟糠之妻陸嬌沒錯,不過若果給馬琳伺機找著痛腳,就有點不值。 

他一個人駕著有中港牌的七人車,比預期早就到達深圳邊境。他鬼鬼祟祟地再三檢查倒後鏡,一輛黑色寶馬尾隨他已經十分鐘。它不徐不疾,勉強徘徊在倒後鏡視線範圍內。 

寶馬突然一聲咆哮,衝到王百萬車子前端,將他迫向路旁。如果王百萬不急剎車,他倆就會撞到一塊兒,雙雙成為廢鐵。 

兩部車停在渺無人煙的公路一旁,黑色寶馬衝出了三個壯漢,他們分別載上孫悟空、豬八戒和沙憎的面具。沙憎身型最健碩,他拿出了一支壘球捧,要脅似的敲一敲司機位門把。 

王百萬舉高雙手,靜靜離開車箱。孫悟空用刀背拍一拍王先生褲袋,他立即會意,將錢包和手提拿出來,交給又肥又矮的豬八戒。 

孫悟空拿起王百萬電話,打給馬局長。電話長嚮半分鐘,都沒人回應。 

「您已經接駁到留言信箱,請嚮嗶一聲之後,留底您的口訊。」 

「妳老公現在在我手上,請你即刻預備美金三百萬,存到我瑞士銀行的戶口。」脧神的聲音從孫悟空面具後傳出,「否則,妳準備定申領妳老公的遺產吧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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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琳完結了一個漫長的午餐會,行色怱怱的走回座位,兩個下屬跟在她背後,就像太后娘娘身後的小太監。局長下午還有兩個警區分區會議,和一次跨部門合作細節要談。她很享受這種運籌帷幄的感覺,只需她一聲令下,千百個警察將要聽命於她。 

馬琳是個不折不扣的鷹派,作風強悍,氣燄跟前朝保安局局長如出一轍。不過她是紅褲子出身,很得警隊內部尊敬。警隊以外,她外家做是洋行買辦起家的大家族,人脈關係也很吃得開。坊間傳聞,她老公王百萬就是利用她攀龍附鳯,在經濟困難的幾年間,輕鬆度過時艱,而且鯨吞了幾家老字號,公司才有今時今日的規模。 

馬琳看看手提電話,見到王百萬的來電,而且少有地留言。多年夫妻,老公也很清楚她脾性,很少會在正午辦公時間找她。 

馬局長執起電話,聽到脧神的留言,整個人呆坐下來。她目光如炬,冷靜地走出房間,吩咐秘書一句,「幫我取消今日明日所有會議,我要請假兩天。」 

馬琳暗自盤算:現在香港警方和國內公安,都未知道王百萬被綁架了。她可以高調要求深圳方面協助,也可以低調私了。三百萬美金,在她老公眼中,只是九牛一毛,問題是...國內的劫匪竟然有瑞士銀行戶口?這件事實在太不合情理。這不是有組織的綁架集團,就是另有內情,得罪了某些權貴,好叫王百萬人間蒸發的復仇計劃。 

她預先在王百萬的手提電話上,偷偷安裝了全球定位裝置,就算賊人走到天腳底,都難逃法網。當然,她從來沒告訴過王百萬本人,她日日夜夜都在監視他。如非最後一步,馬琳都不會露出馬腳。 

馬琳拿出手提電腦,按了幾個複雜的程序,畫面上顯示出一個紅色點點,正從深圳沿沈海高速,向東駛往惠州汕頭方向。 

她果斷決定,打電話給國內公安幹部熟人,「我先生被人綁票,犯人正往東向汕尾方向在逃。我一個小時以後過到來。麻煩你可以幫我先截住那部車嗎?」她邊說邊離開辦公室,頭也不回的離去,「還有,我想低調處理。」
 
兩小時後。 

鏡頭一轉,一輛貨車正離開深圳特區,向東奔馳。這是輛中型卡車,貨斗蓋住帆布,密不透風,隆起的一箱箱貨物,足足有半個貨櫃大小。貨車氣喉噴出濃濃黑煙,悶聲咆哮,正在高速公路頻頻超車。 

耳邊忽然傳來令人不安的公安車輛鳴笛聲。四輛巡警防暴車從後趕上,前後左右包圍貨車。 

為首的一架警車輕輕一碰貨車防撞欄,嚇得司機方寸大亂。前面傳來擴音器的命令,「這邊是公安武警,現在鄭重要求你立即停車,違者法辦!」 

貨車司機大驚,那敢怠慢,立即停車。從後的其他車輛也看得見事態嚴重,都靠左靠右攏開,擠到最外邊的行車線。大條公路上騰空出一片空地,中間四部裝甲車圍著孤伶伶的貨車。 

「車上的人統統下來,」十數個軍警衝下車箱,一字排開,團團包圍貨車。貨車司機舉高雙手出來,不消一秒,被軍警壓倒在地,不問因由,文明理性地先往肚子餵兩腳。 

軍警就像貨車上有爆炸品般小心,其中一人跳上車子,解開帆布,露出了數十箱的紙皮箱。 

指揮官見勢色安全,才敢從車上走出來。他拿起擴音器,指揮下屬,「人質可能就在這些箱中,大伙兒搜!」 

公路上這片空地,不消一瞬擺放著數以十計紙箱,全被翻箱倒籠。弄了半天,別說肉參,連半隻老鼠也找不著,箱內只有二手電話和電子零件。 

「馬局長,只找到了你先生電話,」指揮官站得老遠,免得下屬聽到,手裡拿著一部iPhone,桌布顯示著王百萬和馬琳旅行時的合照,「可是找不著王先生,司機也沒可疑,只是個付運二手手機的湖南人。」 

「謝謝您,您先收隊吧,」馬琳靜靜的說,收好電話。 

她正坐在深廣高速的交通管制站辦公室,身後也站著幾個軍警。昏暗的房間內擺放著十六部舊式電視,分別播映著高速公路收費站的閉路電視影像。 

「找到了,馬局長。這是六十八分鐘前拍下的影像。」一名技術員按停片段,指著其中一格影像。他再按下幾個熱鍵,面前四四一十六部電視,一起併合成一個大屏幕。 

馬琳靠近兩步,看見自己老公正安安全全的駕駛著七人車,經過廣深高速的繳費處。她想老公萬料不到,除了手提電話以外,他車子上也有追蹤定位裝置。 

「馬局長,要我們派人截住王先生嗎?」軍警頭子問道。 

「不用,讓子彈飛一會兒,」馬琳點起戒了多年的香煙,「給我安排一下,我要過佛山。」
 
馬琳從深圳駕車上來佛山,天色不知不覺已經黑透。她一個人在車上,慢慢駛在佛山一個高級平房小社區中徘徊。這裡是香港人聚居的屋苑,大都是躲在這兒安享天年的退休人士,遠不及廣州巿中心熱鬧。晚飯時間後不久,巿面已經沒幾個人影。 

馬琳打開車窗,好叫也看清點旁邊車子的車牌。她檢查一下手提,跟蹤器顯示她老公的車子應該就在附近。兩邊樹蔭下蟬鳴恬噪不安,比她車子的引擎聲還要煩人。 

馬琳心裡盤算:老公好端端的還在車子上,分明就不是被綁架了。唯一可能,就是整套大龍鳯都是老公自編自導的戲;他知道了電話有跟蹤裝置,企圖聲東擊西,想逃過馬琳耳目,偷偷跑去幹些不見得光的勾當。 

她早就猜到老公王百萬跟前妻陸嬌,藕斷絲連。這半年以來,王百萬三番四次想回去找她,從沒放自己在眼內。好在老娘也不是省油的燈,偷聽也好、跟踪也好,總之沒人可以逃過自己五指山。 

馬琳將車子靠在路旁,看見老公的車就在前邊不遠處,大刺刺的泊在一旁。左前方是一棟醫院大樓,燈火通明,幾個病人在大門進進出出。 

究竟是王百萬要過來看症?還是他要來見這裡的病人? 

她走上前,看見王百萬車上司機位有人,背影跟老公一模一樣。她二話不說,衝上前打開車門,怒吼道,「王百萬,你幹麼會在這兒!?」 

司機座上男人懶洋洋的抬起頭,望了馬琳一眼,慢條斯理的說,「我想妳找錯人了。」 

這不是王百萬本人,這是替身! 

瑪琳手提這時忽地嚮起,是香港跑馬地家裡打過來的號碼!電話另一邊傳來王百萬的聲音,「老婆,妳在哪?這麼晚還不回家?」 

「我在大陸。我收到一通要脅電話,說你遭綁票了,」馬琳已經知道被擺了一道,不過仍壓住怒氣,沉著對應,「你怎麼已經回家了。」 

「這是騙案耶,我只是遇刧,沒被標參。妳不是蠢到交了贖金吧!我過關不久,被幾個大漢劫車,他們還搶走我身上面現金和電話,」王百萬說得輕鬆,丁點沒剛被人洗劫完的緊張感,「但幾個賊子也沒怎麼為難,立刻放走了我。我之後託朋友送我回來。我不想妳擔心,還想妳下班回家後才告訴妳。」 

「我早已經知道你出事了,」馬琳試探式的打聽口風,「你手提電話和車子已經找回來了,你知道在那兒嗎?」 

「我哪會知道。」 

「電話在前往惠州的一輛貨車上被找到了;我現在身在佛山,正在你車子旁邊。」馬琳緊握拳頭,怒火中燒。分明王百萬就是知道他電話和車子上被下了手腳,現在借這單刧案,解除馬琳的監視。 

馬琳氣得眼睛暴凸,「我現在就回來香港,我有很多東西想問你!」 

「好,」王百萬暗暗偷笑,「我也想妳好好跟我解釋清楚,國內公安幾時有甚麼高端科技,怎麼這麼快找得到我的失車!」
 
王百萬蓋好電話,跟工人吩咐說他要出去一下。沒幾分鐘步程,他進到養和醫院,直接上去頭等私家病房。 

「嬌,這邊習慣嗎?」王百萬打開病房門。 

一位年約五六十歲的女士正坐在窗邊,居高臨下,望著馬場全景。她身上的粉紅色病人袍空空蕩蕩,就像麥田上輕飄飄的稻草人。她乾癟的皮膚,令陸嬌看上去比王百萬還要年長好幾年。不過她表情和藹,跟馬琳火爆的氣魄,簡直南轅北轍。 

「我很好,」陸嬌回應道,「沒大礙,只是明天突然要過去日本,一時間接受不來。」 

「別擔心,秋山教授是名醫,一定會治好妳。」王百萬扶著陸嬌回床上休息。 

「你會過來日本陪著我嗎?」 

「會,一定會。」王百萬堅定的道,「我年輕時少不更事,看得錢太大太重,離開了妳一次。這次我無論如何,都不會再胡塗下去。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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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邊箱。 

馬琳怒髮衝冠,急想找個人祭旗發洩。她坐上七人車前座,跟王百萬替身並肩坐在一起。 

馬琳閉上雙眼,眉宇深鎖,散發著一絲危險的氣味。冒牌王百萬不懂反應,暗地叫苦。 

「講,這是誰的主意?」馬琳一字一字,以緩慢而權威的語氣問道。 

四周寂靜無人,冒牌王百萬恨不得拔腿逃跑。他不敢供出老闆王百萬,雙手發冷冒汗,在軚盤上留下兩片汗印。 

「我再問一次,這 . 是 . 誰 . 的 . 主 . 意?」馬琳透過倒後鏡,瞪著冒牌貨雙眼。她打開手袋,竟然從裡面拿出一支手槍。 

「問你最後一次,」馬琳轉半個身,手槍槍口指著冒牌貨下體。冒牌貨感受到冰冷的金屬槍柄,立即舉高雙手。他下決心回到香港就立即辭職,怎麼這工作頻頻倒楣,老是被人拿著子孫根要脅! 

「如果你還耍咀硬,就跟你老二說再見吧!」馬琳雙眼冒火,咔嚓一聲上鏜... 

「好好好...別開槍!這是脧神的點子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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脧神回港後,先放下子悠兩母女回劏房,急不及待回到辦公室。肥牛就像看見甘道夫騎著白馬歸來的樣子,情不自禁地叫了句哈利路也。黑仔似乎也安頓好外家的麻煩事,精神比幾天前好多了。明天是Debra 的婚禮,他們要今天準備好一切,好叫肥牛打一場勝仗!

「肥牛,禮物準備好了嗎?」脧神問。

肥牛打開夾萬,裡面有十數個天鵝絨周大福小首飾盒。他隨意打開一盒,裡面是一隻閃閃生輝的鑽石介指。

「剛好一卡、D色、IF無雜質,」肥牛介紹道,「真正鑽石的話,巿價超過十萬元;這是最高仿製技術的人造鑽石,連GIA的專家都需要實驗室的特別儀器,才可以檢驗得出真偽。」

「拿去周大福鑲嵌時,如果師父沒說甚麼,就證明這人造石質素騙得過老行尊,」脧神拿著介指,左看右看,望不出半點瑕疵。

黑仔好奇的問,「為甚要用周大福的真金介指?反正介指是假貨嘛。」

「虛則實之、實則虛之。因為介指幾年後可能要改大改小,也有可能要拋光翻新,用有名氣的珠寶店會方便些。反正黃金成本和鑽石相比,相差大遠了。」脧神放下介指,「那證書怎麼樣?」

「這是樣版,」黑仔拿出一小張證書,「假冒證書不難,我用部好一點的打印機印製了一大疊。多得肥牛攻破了GIA的內聯網,強制加入了這疊證書的資料。你現在上網,隨時可以翻查到這十幾粒鑽石的出世紙!」

「哈哈,看女人錢多易賺。數千塊的介指、千多元的人造石,只要再加一張偽造的證書,現在就價值十多萬。真是蔗渣的價錢,煮出燒鵝的味道!」脧神笑道,「肥牛,這仿鑽石在那兒訂的?」

肥牛洋洋很意地說,「淘寶。」
 
這時候門鐘嚮起,姥姥和小白進來,一個肥胖男人捧著一大個紙箱緊隨而至。

黑仔望著紙箱,嗅到一點可疑的氣味,「姥姥這盒是...?」

「五爪金龍!」脧神笑咪咪地代姥姥答,「是我托她們運過來的。香港很不好找,我也不得不佩服姥姥妳的人脈!」

姥姥挺起四十吋胸膛,不客氣的自誇了幾句。朘神吩咐大家到會議室坐下。

「各位,報復行動正式開始。不成功、便成仁!」脧神一本正經地說,「一個多月之前,我被王百萬的替身啟發,想到了一招聲東擊西、偷天換日。」

「黑仔,我要所有新娘房內的前期預備工作,今晚內完成;小白,麻煩妳整理一下妳跟肥牛在日本拍的照片,以妳女性的角度出發,上載些最幸福的相片,今晚十時前放上Facebook!」

脧神望向剛才拿著紙箱來的男人。他長得沒肥牛胖,皮膚比較黑,梳著陸軍裝頭型,不過五官跟肥牛像倒模一樣!

姥姥介紹道,「這位是湖南來的臨時演員。他第一次當替身,不過以他演技應該沒問題。」

「你好,明天我要你當我同事肥牛的替身。放心,你不需要講半句話,不過你今晚要學會一首歌,還有教正版肥牛,操練好幾句普通話,」脧神用國語跟替身演員解說,「你今晚之內要儘量模仿肥牛的小動作和走路姿勢。姥姥,化妝工作就交給妳,我要他變成第二個肥牛!」

脧神拖一張椅子到肥牛座位前,跟他四目交投,「肥牛,明天你是主角。我要你拿出一個男人應有的尊嚴,做你應該做、又未有機會做的事。」

「嗯...」肥牛支吾以對,很不習慣成為眾人焦點。

「我們的計劃很簡單,你只須表現出你最英偉的一面。我要Debra後悔、迷惑和感動!」脧神按住肥牛兩邊膊頭,「好兄弟,能做的我們都做了,明天大幹一場吧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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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正午。

露天的雞尾酒會賓客魚貫進場,一對新人在台前跟親友拍照。今天天氣很好,這酒店平台可以眺望維港兩岸景色,氣派得很。

新娘子Debra穿起一套湖水藍晚禮服,樣子似乎沒預期般開心。新郞不斷跟來賓寒暄,放眼望過去,在場大部份客人均是國內人。

肥牛一改平日劇毒造型,今天穿起一套企領直紋淺色T恤,外面是一套暗花條子黑色西裝褸,頭髮恤得企企理理,皮鞋也光可鑑人。人靠衣裝,肥牛一身裝扮,出席米蘭時裝展也不會失禮。

脧神透過微型對講機,聲音傳到肥牛耳中,「記住,瘦田無人耕、耕開有人爭,第正步就是要將肥牛變成肥田!」

脧神站在遠處,輕聲吩咐,「進入Debra視線範圍,不要急著衝過去。要記住,第一個目標是製造『一點點不同』,即是湘北對山王的櫻木拆你屋。」

肥牛拖著小白的手,走到台前,排隊等候拍照。他早就察覺到Debra望見他,但他遵循脧神叮囑,千萬不可以露出半個可憐樣。攝影師示意二人上台,肥牛拋出一個罕有大方自信的微笑,走到台上。

「多謝你們賞面光臨,我還怕你未必會過來,」Debra笑得可沒肥牛自然,「這是我老公,周總。」

肥牛沒理會Debra,跟周總自顧自握手,奇蹟地以流利普通話跟周總道賀,「周總您好,恭喜恭喜。祝你們倆永結同心、百子千孫!」

周總想不知道肥牛來歷,客套回話;Debra 卻呆得張開口,一時來不及反應。在Debra印象中,肥牛國語跟撚呔撚一樣爛。仕別三日、刮目相看,肥牛外表內涵,一拼脫胎換骨!

「恭喜妳,Debra,」小白伸出手,恭喜Debra,「我叫小白,是肥牛女朋友。」

「我知道,我昨晚在Facebook看見妳們東京旅行拍的照片,」Debra皮笑肉不笑的說。

脧神又透過耳機吩咐,「見好就收了,是時候徹退。」

「Debra,妳今天很美,」肥牛定睛望著Debra幾秒,小白抱著自己手臂,「不阻你們了,有機會再談。」

肥牛沒等Debra回話,跟小白並肩離去。二人越過台前人群,肥牛饒有意味地回望一對新人,他看到Debra望著自己的眼神,跟當日反目離去時那雙白鴿眼,有天淵之別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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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白晚宴前就離開了,肥牛一個人坐下,被編到跟攝影師化妝師等閒雜人等一枱,整晚都沒半個人敢過來搭訕。一來他以前和Debra沒幾個共同朋友;二來認識肥牛的人,都識趣不會走過來,免得尷尬。

好不容易捱到九點鐘,司儀出來主持大局。一對新人由大門口進場,肥牛一直盯住Debra,他看見新娘子心不在焉,好像間中就會偷瞄過來。

司儀一把油腔滑調地說,「一對新人祝酒完之後,不如各位親友細心觀看他們兩個的成長片段。」

大廳內的燈火漸滅,肥牛仍然死盯住Debra,目光沒離開過一秒。Debra覺得渾身不自在,望著肥牛拿著一大杯白蘭地,大口大口的喝。

成長片段的音樂前奏響起,Debra總覺得怪怪的。她看著畫面,心知不妙:這不是原本的成長片段,這給人掉包了!

她身旁的周總倒沒甚麼反應,男人就是對這些事遲鈍半拍。畫面放映著周總的孩童照片,除了Debra,沒人發覺這跟製作公司所造的有點出入...

音樂跳進副歌,投影機播放著Debra的生活照。無論是她的獨照還是合照,前後左右總隱約見到肥牛的影子。在場的賓客仍然沒有人發現問題,因為肥牛在相片構圖中,太不起眼,眾人都以為這只是Debra的普通生活照...

只有Debra心裡有數,這並不是普通照片:這些是二人之前同居時,放在客廳和睡床枱頭相架裡的合照。肥牛被趕走那天,將這些照片統統拿走,Debra萬料不到會在今晚再看到這些相。

Debra 偷看肥牛一眼,他仍然呆呆的望著自己。一雙眼睛漸漸通紅,似是懷念昨日情誼,忍不住流下男兒淚。

大廳燈光再次亮起,司儀將咪高峯交給新郞周總,他拿出一張A4大的貓紙,以三中全會的抑揚頓挫京腔,一字一句地諗出早預備好的愛的誓言。輕柔的純音樂響起,就像音樂盒那種清脆的調子,襯托著新郞的講話,在場眾人都拼息靜氣地假裝在聽。

Debra 又忍不住再次偷看肥牛:他雙眼仍然通紅,口中念念有詞,似是在說些甚麼... Debra 忽然開竅,她認出了背景音樂,這是陳奕迅的《阿牛》!
 
「不能回頭
多年前 早明言不能回頭
可幸在 是我這一頭蠻牛
幾年來無法侍候  才和我分手...」

這是肥牛搞的鬼,他正在唱這首歌給我!

「成婚之前一刻才講到
難得你來通報才知道
往日共你追憶永遠是好
怎能預計似這般難共你同揩共老...」

Debra 鼻子一酸,強忍著住淚水,偷偷的跟住音樂在哼。

「不甘心 尤其這新婚 就像玩犧牲
想過搶新娘 我差點講真...」

肥牛再喝一杯,仍然盯著新娘在苦笑。

「自小想拿到的全得到
如今我求不到才知道
我命運裡雖則當你是寶
天涯上有更多的好情人仍然未抱...」

周總摺好貓紙,宣讀完畢,在場嘉賓拍手致賀。Debra終於按不住,淚水失控地流。人始終是感情動物,只差一點,她就會跟台下這個痴情男人,白頭共老。是自己不忠在先,辜負了這個終於出人頭地的傻佬。

「一頭蠻牛 
闖情場竟成為一頭蠻牛
慘淡在是我知不能回頭
欺騙我難約定未來回頭
我是牛 我是牛...」
 
一對新人坐回主家席,Debra心情久未平伏,新郞也沒空好言安慰,不斷有人走過來,輪著敬酒。

「失陪一陣,我先去補補妝,是時候換第二件晚裝。」Debra跟周總交待好,跟伴娘走進去新娘房。

其中一張枱的侍應放下乳豬,偷偷跑到一旁,按住耳邊的對講機通話,「雞乸正要回來雞棚,旁邊有隻雞仔;肥牛別緊張,脧神準備掃走雞仔!」

這是僑裝成侍應的黑仔!

Debra走進新娘房,裡面一百呎見方,一張長長的梳妝枱,旁邊有個上了鎖的巨大雜物櫃,四周堆滿新娘的晩裝和禮物,一片混亂。

「我想一個人靜一下,我自己補妝就可以了,」Debra不想跟伴娘解釋,她要冷靜一下。

「好吧,待會兒妳換晚裝時叫我,我就在新娘房外邊。」伴娘識趣的說。

「脧神不用走入雞棚,雞仔自己走出來了;」黑仔看見伴娘出來,立刻通報。他下意識地望著席間吃著乳豬的肥牛,「肥牛,輪到你了!」

Debra鎖好門,把臉孔貼近鏡子,正要擦乾眼邊的淚印。剛才自己失態,令眼妝退了大半,就好像瘋婦一般。他專心望著鏡內的自己,驟然發現,肥牛就像歌聲魅影般,站在自己身後。

Debra嚇了一跳,「你怎麼進來的!?大門都沒開過。」

「Debra...」肥牛情深的望住對方,慢慢走近,「妳穿起婚紗好漂亮。」

「你幹嗎走進來?你不怕嗎?我老公在外面,」Debra心情再一次緊張起來。

「他在外面喝得醉昏昏,敬酒列隊排到出廳外,他才不會有空理會妳。」

Debra垂下臉,望著自己一對高跟鞋,「你還找我幹甚麼...」

肥牛將手探進衣袋,拿出了一盒首飾盒,「這是我欠妳的。幾個月前我們談結婚,我沒出息,連一隻像樣的求婚介子都沒法送給妳...現在雖然妳已經穿起第二顆婚介,我都希望妳收下這個,當作是一個紀念吧。」

肥牛打開天鵝絨小盒,裡面的鑽石閃閃發光,Debra沒料道肥牛出手這麼闊綽,「剛好一卡、D色、IF無雜質。希望妳不嫌棄。」

「對不起...」Debra像山洪缺堤,又再次哭成淚人,「對不起...」

「別說對不起,我們只是有緣、無份。」肥牛強裝鎮定,拿出紙巾,輕拭Debra的淚水,「我沒這麼好命,可以照顧妳一輩子;就算當不成妳一世的老公,十分鐘也好,在這小天地裡,只有我是妳的男人...」

肥牛的手留在Debra面頰,伸進頸邊,趁Debra還是茫茫然之際,吻了下去。

肥牛抱住還在哭哭啼啼的新娘子,解開她婚紗背後的拉鍊,Debra沒反抗,只是呆呆的望住肥牛。肥牛看到Debra珠胎暗結的小腹,啥也不想,將這幾個月的悶氣一併洩出來、百倍奉還!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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肥牛穿回衣服,看著Debra騷軟的躺在梳妝枱前,頭也不回的離去。伴娘在門外,原來忙著跟脧神搭訕,沒留意新娘房內竟然有個男人走出來。

「各單位注意,分批伺機徹退,」黑仔一邊對著對講機通話,一邊偷吃著百花釀蟹鉗,「肥牛脧神走後門,一小時後在酒吧見;肥牛替身先生,不要顧著吃,五分鐘後要大無私樣的從大門口離去。」

脧神三人,一個多小時候陸續到酒吧集合。肥牛一臉風騷,豪氣地灌下一整杯Hoegaarden ;黑仔還未脫下侍應生的制服,樣子滿心歡喜。今晚行動,堪稱完美無瑕。

「你們先等一下,」黑仔看一看錶,「酒席差不多完了,我是時候回新娘房消滅證據。」

「甚麼證據?」

脧神肝笑一下,說道,「黑仔前兩晚已經在酒店當炒散,預先在新娘房安裝好全天候偷拍裝置。記錄下你剛才的英姿,你可以拿回去,每日像亞視般無限重播。」

肥牛淫笑幾聲,鯨吞一件大號漢堡包。朘神問道,「你不是喝了幾碗五爪金龍湯嗎?這麼快又肚子餓?」

「我整晚躲在新娘房雜物櫃,沒吃過半粒米下肚。加上剛才劇烈運動過嘛,現在肚皮空蕩蕩,」肥牛打個飽嗝,「不過姥姥那盅壯陽補湯,真是了不起!我現在再戰三百會合也可以。」

脧神心裡盤算,叫姥姥幫自己再煎一鍋,看看會不會比小悅的衫褲更見成效。這時黑仔剛好的回來,一邊捧住個紙袋,另一邊手中拿著一盒避孕套。

「肥牛,你沒上Debra嗎?怎麼這盒避孕套還未開封?」黑仔望著肥牛,關心的問。

肥牛捧住個大肚腩,咀角含春,跟脧神對望,又望望黑仔。三人心領神會,舉杯過頭,一飲而盡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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